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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朴是在出巡时被阻卜人突袭的。”李宪向韩冈详细的述说着他所掌握的情报——河东陕西互不统属,陕西发生的事,从正规渠道来走,必须要在京城绕一圈。李宪来得虽迟,却比京城的信报要早,“当时阻卜人的兵力,据说是种朴麾下官军的三倍,又是风沙阻碍了视线,没有及早发现,故而受到突袭。”
下面报上来的敌情,尤其是与败阵消息同时传来的时候,都是要打个折扣来听的。由此来推断,种朴的对手应该与他的麾下人数相当或略多。不过受到这个数目的骑兵突袭,而且还是阻卜人,没有全军溃散,也可以算是很了不起了,当时种朴的功劳。
李宪的叙述正好韩冈的想法相一致,“幸好种朴应对有方,让全军下马列阵。”李宪说到这里,轻声慨叹,“官军终究还是不擅长骑战,比起换马冲锋,倒是更习惯下马列阵。”
韩冈听着也摇了摇头。骑兵竟然下马作战,又不是龙骑兵。配了一人双马是做什么的?但话说回来,种朴选择了下马并没有错。错的是宋军骑兵的战斗力,依然是个悲剧。
“官军列阵之后,尽管只有弓箭、腰刀,连神臂弓都没有,却依然让阻卜人吃了不小的苦头。阻卜人见战局不利,便立刻撤退了。不过他们离开之前,却将官军聚集在后方的战马抢了一半去。而种朴就是在这时候,受的重伤。”
阻卜人劫掠成性,却没有硬拼的打算,如果发现反抗过于激烈,想要达到目的付出的代价太大,就会直接撤离。这一点,可以在麟州受到攻击却没有被攻破的那个村庄上得到证实。但种朴的重伤,实在是运气不好,韩冈只希望他不要落下什么伤残。
至于战马的事,韩冈很通情达理:“被抢了战马,那还真是没办法。四百多人列阵,要想守住八百匹马,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被抢了一半去,也算是运气。”
“但那毕竟是战马!”李宪着重强调,大宋可是不缺人,只缺马,“种朴作战不力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
韩冈不太喜欢这样的观点,人比马更重要,上过阵的老兵更是如此。种朴麾下能以步弓抵挡骑兵,那都是能派上大用的精锐了。
“另一个指挥呢?”韩冈转过去问道。
“另一个指挥据闻是正面与敌军交锋。总数两百多的伤亡,有七成是他们的。”
韩冈闻言叹了口气,官军的骑兵还是用来当斥候好了。与党项的铁鹞子斗一斗还没问题,遇上真正的强敌,依然差得远。想破北方的骑兵,从步兵上挖掘潜力吧。
“阻卜出动援助西夏的兵力,应当是在一万上下。”所谓有识之士,所见略同,李宪的看法与韩冈差不多,“不可能再多了,党项人支撑不起太多的援军。多了反而会生乱。如果要向朝廷证明辽国对西夏的支持,有一万阻卜人也已经足够。而出现的仅仅是阻卜人的话,日后耶律乙辛推个干干净净,朝廷也没办法。”
韩冈摇头,笑了笑,“耶律乙辛本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只要有个借口,我们这边的朝堂上,谁也不敢主动撕毁澶渊之盟。”
耶律乙辛的确不简单,辽人一向善于乘火打劫,而他做得尤为出色。前些年的代北边界之争,已经表现出了他过人的眼力和手段。眼下插手宋夏两国的国运之争,在他的眼中,除了唇亡齿寒的原因外,更多的还是想利用压榨大宋的成果,来巩固自己在国中的地位。如果当真给他成功了,过一两年,辽国多半就要换上一名新君——不会是父祖两代四口,都死在耶律乙辛手中的耶律延禧。
如果西夏兵败,官军占了银夏,还要防着耶律乙辛直接出兵占据兴灵。若是官军败了,多半会被他逼着放弃横山北侧,甚至更多的土地。
这样的局面,还是天子和宰辅们送给他。
赌徒赌输了之后,总会想翻本。他们的想法,韩冈无法理解,但他见得多了。天子既然选择了继续他的赌博,那么压上去的赌注被对家吃掉,也没什么好惊讶。
“龙图好象是一点也不在意。”
待李宪告辞离开,黄裳便忍不住出言试探韩冈。他觉得韩冈的养气功夫着实让人佩服,阻卜人已经断了盐州的援兵通道了,怎么之前的焦急现在却一点不见了?
韩冈端了杯茶水,不紧不慢的喝着,“事已至此,还有必要心急上火吗?”
黄裳脸色一白,想不到韩冈已经是认命了。
韩冈慢吞吞的说道:“徐禧守不住盐州的结果,也不过是契丹人逞威风而已。当年是元昊领军来攻,连着三次全军覆没,也不过给契丹人讹去了二十万岁币。如今只是攻夏不克,远比当年的情况要强上不少,能给契丹占多少便宜去?”
若是官军能守住盐州,那是最好。对韩冈来说,让吕惠卿、徐禧得意去也无所谓,至少西夏灭亡定了。可若是守不住盐州,只要能退保银州、夏州,接下去不过是就是暂时换回守势而已,对辽国的战争讹诈也不用害怕,最多也不过是一些边境的冲突,整体上依然是属于外交的范畴。
在韩冈的理解中,所谓的外交,不就是扯皮?双方就各自的利益讨价还价罢了。
“我就不信,耶律乙辛当真敢撕毁澶渊之盟!当年承天太后能打到黄河边,这一次,我让他的西京道都丢掉!”
黄裳听韩冈如此强硬的说着。但在韩冈的脸上,他却发现了深深的遗憾。
黄裳心中不禁感慨起来,金玉良言被天子置之脑后,如弃土石,而一干祸国殃民的激进之策,却成了天子,落到如今这样的结果,难道不该悔恨没有听从韩冈、郭逵这样老于兵事的臣子的建议?
也难怪韩冈会遗憾。黄裳想着。换做自己,早就心灰意冷,请郡去南方佳处休养了。才不会来河东烦心,为天子和一干国蠹收拾残局。
韩冈静静的喝着茶,他私心里的确很是遗憾。
可惜自己是坐在太原府中,无法亲眼看见赵顼和吕惠卿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这当真是让人十万分的遗憾!
第11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一)
【还有一更,要迟一点了。】
“吕卿,可还有盐州的消息?”
“回陛下的话,昨日盐州来报,新修城墙已经增筑到预计的高度,只要再有十天便能彻底完工。不过就算现在西贼杀来,也不用担心他们能攻破城垣,党项人没有足够攻城器械,想攻破盐州这样的城池,只能长期围困。到时候,不论是环庆路,还是鄜延路都能派兵去救援,区区阻卜人只能骚扰粮道,却阻挡不了援军。盐州有金城汤池之固,内有必守之人,外有必救之军,党项人在风沙中跋涉数百里,岂是盐州官军的对手?”
大约一刻钟之前,赵顼才问过这个问题,再上一次是半个时辰前,今天自上朝后,对盐州最新军情的询问,大概重复了有七八次。每一次吕惠卿都是毕恭毕敬的详加回复,仿佛赵顼是第一次问起此事。
赵顼对于盐州军情的态度已经近乎于神经质——尽管吕惠卿并不知道这个词语——以赵顼近日来的表现,让吕惠卿不得不去猜想他的主君是不是有了心疾。
这绝不是胡乱猜测,前面的英宗皇帝、在前面的仁宗皇帝,都有得了心疾之后,胡言乱语以至于不能理事的时候。英宗更是在重病之下,让曹太皇得以出面垂帘听政。
现如今,太皇太后的病情越发的沉重,很有可能见不到元丰三年的太阳。一旦天子御体欠安,出面垂帘的必然是高太后。一贯反对变法的高太后掌权,面对病重的儿子,逼其退位,另立新君也不是不可能。至于新君是谁……自然不会是年方三岁的六皇子。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吕惠卿就是不寒而栗。到时候,新党一脉还有几人能安居在朝堂之上。
值得庆幸的是的,天子的情况至少还不至于如此,也不见病容。除了隔着一阵就提一次盐州,就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天子正是年轻力壮,绝不会落到那种地步,吕惠卿为自己壮着胆子。徐禧也上表说城垣完固,必不致有失。只要守住盐州城,如今滋生在暗地里的一切魑魅魍魉都会烟消云散。
吕惠卿明白,在自己全力支持徐禧之后,自己的命运已经与盐州城紧密相连。这个时候,不可能让盐州撤军,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韩冈很早以前就说过,一旦官军夺占了银夏之地,瀚海就成了困扰党项人的天堑。这番话,是赵顼和吕惠卿同意徐禧方略的前提。
在吕惠卿看来,韩冈之所以要放弃盐州、宥州,只顾守着离国境最近的两座城池,并不是老成持重的反应,而是有私心作祟——韩冈之前一直都宣称攻占银夏是灭亡西夏的第一步,但现在却只要守住银夏之地东南角的银州和夏州,将盐州等区域置之脑后,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