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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路明阴阴的在旁插了一句,尽力表现自己的存在。
种建中狠狠地一锤桌子,“这是驱虎吞狼之计!”
陈绎的用意,不但种建中想得通透,连种詠和种朴都看得明白。不外乎煽动人心来干扰绥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终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为绥德城提供足够的钱粮。
种建中又愤愤不平的继续说道:“难怪陈绎下令不得在环州、庆州这些缘边军州发放青苗贷,还说要留常平仓物,准备缓急支用,原来是为了演得更像一点。”
“王相公岂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问道。
韩冈为他解惑:“陈绎正是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这么做的。”
陈绎越是用常平仓为借口不肯散财散物,越是用钱粮不足为理由停止发放青苗贷,便越是显得他加强征税的正确性,也更理直气壮地去卡绥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绥德虚耗钱粮为借口,停止发放青苗贷,又要留用本该用于青苗贷放贷业务的常平仓储备,等于是用王安石的左手打他的右手——颁布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导绥德战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许可以让王安石找不到任何处办他的借口。
陈绎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极点,不愧是长于刑名的官员。若是在提点刑狱衙门,他的表现肯定要比转运司要强。韩冈很佩服陈绎,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计策都有个适用的范围,若是以力破之,直接办了陈绎,那是什么谋算都没有用。
空气凝重,几人默默地坐着,气氛沉凝的仿佛是在为人守灵。种家叔侄三人都是紧皱眉头,韩冈和路明都挤出同样的表情陪着他们,也就刘仲武,看起来显得很轻松。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种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将束缚着自己,使得自己难以施展的绊索全数扫开。要想对付陈绎,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凭着他们几个,什么办法也没有。“对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还碰到了谁?”
“没头没脑,我怎么可能知道。”韩冈看着就他和种建中在说话,其他几人都在便听便喝,便拿起酒壶站起来,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游景叔!”
“你遇到游景叔了?”韩冈放下酒壶,坐了下来。种建中的话,让他有些遗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游师雄游景叔算是韩冈和种建中的师兄了,在张载的诸多弟子中,游师雄的才能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以经义大道论,横渠门下,以蓝田吕氏兄弟——吕大临、吕大钧、吕大忠——三人为最,而以兵事论,则是以游师雄为首。
种建中年纪尚幼,但将门子弟在兵学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觑。至于韩冈,留给众同学的印象,却是箭术还不错,但刻苦过了头的书呆子一个。谁想到他如今已经被荐为官身,现在正要入京递上家状?
不过游师雄并不只是长于兵事,文学一样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进士,是治平二年的龙飞榜出身【注1】,让张载的一众弟子甚为羡慕。而在张载的弟子中,蓝田吕氏兄弟里的吕大忠、吕大钧皆是进士及第。吕大忠中进士比张载还早,吕大钧则与张载同科,即便这样,他们依然敬张载如师长。
游师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张载的弟子们当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种建中和韩冈这样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听说游景叔时,他应是在仪州任司户参军,现在到了京兆,是调还是升?”
“什么升、调?”种建中摇了摇头,“他是武功人【今陕西武功县】。今次是到转运司述职,顺便返乡省亲的。”
“人走了没有?”韩冈急着追问。
对于如游师雄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师兄,韩冈自然很有兴趣结交一番。后世讲究四大铁,此时也讲究着同乡、同年、同门,与同为横渠弟子的同门兄弟拉好关系,自己的根基也便会更加稳固。
“今天清早便回仪州了,就在道边匆匆说了几句。”种建中有些遗憾,游师雄进士中得早,跟他和韩冈这样的小师弟只有几面之缘,没能深交,今次巧遇,却又是一叙而别,“说起来,游景叔已历三考,磨勘也过了,大概明年便要转任。若是调出关西,再见可就难了。”
种詠一起叹了口气,他年纪即长,亦久历世情,对此感触更深。此时便是如此,见面难,再见更难。道左一别,再听闻时,也许已是阴阳重隔。
韩冈却是笑着,洒然道:“何必做小儿女态!酒在杯中,人在眼前。与其长叹,不如醉饮!”
“说得好!”种朴拍手笑道。
韩冈几句,豪爽无比,正合种朴脾气。他站起来举杯邀约,众人便轰然和应,一番痛饮,宾主尽欢。
种建中与韩冈同学两年,关系只是平平。但今夜偶遇,一番相谈,只觉得与韩冈意气相投,人物风采为生平仅见。酒后席散,种建中和种朴便硬拉着韩冈去秉烛夜谈。
直至次日清晨,谈天说地了一夜的韩冈,方被种建中兄弟俩给送了出来。韩冈的才学见识皆是一流,纵然无法像当日对王厚那般借势纵论,使人五体投地,但已经足以让种家二子深感敬服。
回到自己院中,三间厢房的房门都是大开着,无论刘仲武还是路明皆不在房中。李小六这时已经起来,韩冈走进房门,吩咐一声,他便端来了梳洗用具。
拿着滚热的手巾擦着脸,韩冈顺手指了指隔邻,问道:“刘官人和路学究呢?”
李小六回道:“刘官人一大早去马厩照看他的马去了,好像蹄子磨得厉害。路学究则牵着他的骡子出去了,不知是要做什么。”
韩冈随口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路明的骡子本是昨日那位倒运的胖蜀商的,还附带着一驼价值不菲的货物,路明从邠州带来的土产别看多,却卖不上价,邠州的名产只有一个——就是田家泥人,一对能值十贯有余。除此之外,并没值钱的东西。要不然,路明的那头老骡子的背上,货物也不会堆成一座山。
而从蜀商那里弄来的货物,只看包裹外形,就能确定是蜀地特产的绸缎。蜀锦贵重,即便是最便宜的绢罗,也至少值得三四十贯。只是如今关西税卡森严,韩冈又答应带他一起上京,骡子不可能跟得上驿马的速度,干脆全卖出去换成盘缠。对于路明的想法,韩冈很清楚。
刘仲武的马蹄子,韩冈则没兴趣。他心中只在奇怪一件事,他预计中应该到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韩冈正想着,这时房门被敲响,李小六过去打开门,一名驿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一张名帖,道:“外面有个老员外要求见两位韩、刘两位官人。”
韩冈接过名帖,便微微一笑,喃喃念了一句:“终于来了。”抬头对李小六道,“快去把刘官人请来。”
李小六应了声便要出去,转身前顺势瞥了一下名帖封面,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一排小字,其中字体较大的四字,便是——
浦城章俞。
注1:龙飞榜:新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取士,便称为龙飞榜。宋英宗赵曙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就是在治平二年。
第39章 太一宫深斜阳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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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兆府度过了不眠的上元之夜,次日章俞的来访,虽然并没有时间加以深谈,但已足以让章俞将韩冈和刘仲武两人的名字铭记在心。别而后遇,韩冈的这一番做作,给人留下印象其实更为深刻,章俞的态度也便更为殷勤。
章俞邀请韩冈他们一起同去京师,只是由于行程的速度实在差得太远,两边还是无法同行。章俞又要赠钱赠物,但反应过来的刘仲武不待韩冈提点,也是自觉自愿的推拒所有的赠礼,这让章俞更加敬重。到最后,章俞几乎是强逼着韩冈和刘仲武答应,到了京城后一定要到他家中坐上一坐,方才殷殷而别。
“多谢韩官人。”回想起韩冈昨天说过的的话,刘仲武才深切的体会到韩冈的先见之明。他的道谢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
韩冈呵呵的笑了笑,很亲近的拍拍刘仲武的肩膀,“无妨,勿须在意。”
别过章俞,又被种家叔侄送出城门,韩冈一行继续启程。接下来一路,便是无惊无险,经过三百里潼关道,很顺利的抵达西京河南府,也就是洛阳。大宋西京,历史不逊长安,比起长安又更为繁华,甚至还有宫殿楼宇,不过韩冈他们也无暇游历。在驿馆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又由洛阳出发。四名骑手在中原大地的广阔平原上疾驰,数日之后,韩冈一行,终于来到了开封不远处的八角镇【今开封八店村】上。
离着京城只剩三十里地,但此时天色已晚,日头已经压在地平线上。即便现在以最快速度从八角镇往开封城去,也来不及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