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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曼琳的母亲笑了,那笑容中若隐若现地含着怜悯:“管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成长背景、家境差异、消费习惯、生活习惯……这一切都太现实了。琳琳现在满脑子爱情,我说她也不听。可是你不一样,你是男人,你真的能保证将来琳琳在这些事情上不吃亏、不生气吗?如果你能,我就作主让琳琳嫁给你。”
管桐沉默了。
能走到今天的管桐,当然不傻。他不会不知道这一切托辞的背后不过是最寻常的那个道理——从农村走出来的青年,说好听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好听点,还不就是省城人民眼中的“乡下人”?!
他凭什么能给蒋曼琳上述这一切?
连他自己都知道,讲文化水平、消费习惯甚至卫生习惯……自家都远远不符合蒋曼琳母亲的要求。再说,过日子,怎么可能一点亏都不吃、一点架都不吵、一点气都不生?
可是,管桐从来都不是自卑、怯懦的男人。
他微笑,站直了腰对蒋母说:“阿姨,如果琳琳对我说分手,我绝不纠缠。但,只要琳琳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竭尽全力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他吸口气,郑而重之地说:“阿姨,投胎这回事,我没法选的。二十六年来,我能做的,只是将那些我有选择权或决定权的事,努力做到最好。”
蒋家偌大的客厅里,蒋母不说话了。
管桐站在她面前微笑,然而他自己知道,这笑容的深处,有苦涩的汁液,缓缓流淌。
其实,那时的管桐已经预见到,“王子”与“公主”的结局必然以悲剧收场:一个月后,蒋曼琳终于还是敌不过家庭的压力,提出分手。
对此,管桐只是点点头,说“好”。
又过两年,蒋曼琳结婚。丈夫是副省长的儿子,现任职于省公安厅政治部。
再过两年,三十岁的蒋曼琳成为人事厅最年轻的助理调研员。虽是虚职,可是人们见到她时,还是会礼貌地唤一声“蒋处长”。
对此,作为师弟的江岳阳十分不屑,时常还会发发牢骚,说句“乌鸦飞上枝头也能做凤凰”之类的话。不过,每次听到这话时,管桐都不置可否。
因为他知道江岳阳是在为自己出气,也知道蒋曼琳不是乌鸦。
蒋曼琳,她始终都是一只有想法、有才气、有干劲的蜂鸟——这样的鸟,勇往直前,决不后退。
他现在知道了,他和蒋曼琳之所以看上去登对,是因为他们都一样的优秀;可是他们之所以分手,就是因为当两个优秀的人在一起时,恐怕谁也不肯为对方做出牺牲或妥协。
于是,现在的管桐虽然时常相亲,但对于“缘分”这东西并不苛求。
他努力工作,努力上进,努力告诉自己:任何地方都总是需要几个踏实干事的人,这和家境没有关系。倘若自己无法成为最踏实、最能干事的那一个,那么,在机会溜走时,就不要埋怨这个社会不公平。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毕业五年来,他的生活简单得趋于乏味——上班,加班,偶尔的闲暇也是在看书、写材料、琢磨文章中度过。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只有一根网线,上网时的首页是“人民网”。
功夫不负苦心人:三十一岁那年,没有任何背景的管桐成为省委办公厅最年轻的副处级秘书,或许不久后,也会成为办公厅最年轻的实职副处长。
这样的管桐,当然不会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的“一见钟情”。
所以,彼时,管桐只是觉得那个叫顾小影的女孩子,很有趣。
不过也真是有缘分——时隔不久,管桐又见到了顾小影。
那天是江岳阳和管桐两个单身的闲人约好了去艺术学院打篮球。打完球后两人去江岳阳办公室换衣服,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一间教室里热闹得不像话。本着职业敏感,江岳阳走到教室后门往里看,这一看差点没惊掉眼珠子——只见顾小影正坐在第一排的某张课桌上,挺直了背,双脚踩在面前的椅子上,双腿并拢向左侧倾斜45度,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在比划着说话?!
管桐站在江岳阳身后,沿着他的目光往教室里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真是太诡异了,如此粗俗的地理位置,顾小影是怎么挺直腰板做出这幅好像是在接受外交会见一样优雅的高难度动作的?!
江岳阳回头看看管桐,痛苦地拍额头:“这个顾小影,怎么从来都没点为人师表的意识!”
他边说边往前门走,却被管桐一把拉住,小声道:“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个三十岁上下的老男人,就这样开始听壁角。
(3)下
前排正有女生在哀叹:“老师,如果我们升不上本科,就这样毕业了,真不甘心,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顾小影配合地点点头,表情很忧国忧民:“是挺遗憾的。”
门外的江岳阳又开始瞪眼,抬脚就要冲进去,再次被管桐拖回去。
顾小影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门口有人——专科班人少,只坐满了教室的前三分之二。
只见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手,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学生:“孩儿们,你们是不是很想在大学里谈场恋爱?”
学生们点头如捣蒜。
“说到这个,你们老师我就是专家了,”顾小影摊摊手,做个貌似很谦虚的表情,“话说你们老师我,用六年的光阴亲眼目睹了艺术学院校园爱情的各种形式,得出结论如下。”
她拿腔拿调地清嗓子,一手按在身边一男生的课桌上,一手伸出来,纤细修长的手指以指根为圆心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划圈:“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价值决定价格的经济学原理吧?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只有当你自己的价值提高了,才有可能在相同价位的异性中挑选等价交换物?不要以为男人都只喜欢美女、女人都只喜欢帅哥,虽然咱们班的女生都很漂亮、男生都很帅,不过我觉得,只有内外兼修,才会更有市场。不然,你见谁买东西只看包装袋,而不管里面的东西性价比高不高?”
她眨眨眼:“古人把这种行为叫‘买椟还珠’,挺厚道的是吧?要我说就是脑子进水!”
台下学生开始笑,有男生起哄:“老大,你男朋友是不是脑子进水啊?”
顾小影也笑,回身抓起讲台上的粉笔头砸在男生脑门上,满意地听到“哎哟”一声惨叫,扁扁嘴道:“说到你们老师我,这么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女子,当然要好好挑一挑,总不能为恋爱而恋爱吧,多不值!”
男生发出群体性的呕吐声,女生则笑着起哄:“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
顾小影摸摸下巴,想了想答:“大四,别人都说是黄昏恋……”
“切!”学生们爆发出不约而同的不屑的声音。
刚才被砸脑袋的男生咧嘴笑:“老大,大四才谈恋爱,你也真好意思说!”
话音未落,很顺利地又被一颗粉笔头击中。男生愤怒地抱怨:“老巫婆,不准体罚学生!”
顾小影撇撇嘴:“老师当然不准体罚学生,不过我是老巫婆,不受这规定约束。”
周围响起哄笑声,顾小影得意地抱着胳膊笑。
女生则抓住顾小影,开始八卦:“老师,那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好火爆的话题,”顾小影咂咂嘴,“话说我们从试探到热恋,现在终于进行到分手了。”
“啊……”女孩子们失望地叹息。
顾小影摆摆手,难得的一本正经:“不过,我倒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校园里的爱情很干净、很美好,没有那么多的衡量指标,只和爱情本身有关。因为真心喜欢,才会在一起。这样的感情,一辈子能有一次,也就足够。”
“可是,”她也是鲜见的语重心长,“未来太远了,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干涉不了别人的未来,便只能干涉自己,只能尽量让自己更加美丽、优雅、智慧、丰富一些。”
灯光下,从管桐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闪闪发光,大V领的薄毛衫领口不知道缀了些什么东西,在灯光照耀下晶莹地晃动。
她的眼中有自信的神采,她走到女孩子们中间,随手揽住一个女孩子的肩膀,对所有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微笑着说:“亲爱的们,能认识你们,是我的福气。我运气好一些,直接考上了本科,后来考上了研究生,可以说很顺风顺水。所以,是从你们这里,我才见到了什么叫做不放弃。你们经历了高考,或许有一点失意,但你们不认输,继续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