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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起隆似笑非笑地对李光地和陈梦雷说:“二位如今联了乡谊,不才这点利物,又当如何处之呢?”
陈梦雷听杨起隆的话暗含讥讽和挑衅,轻蔑地问:“依杨掌柜的尊意,又该如何呢?”
杨起隆并不生气,却说:“我也来请教二位一番。”随口又说出了谜面:“端午雄黄,仲秋月饼!”
陈梦雷脱口而出:“杨掌枢不愧是个买卖人,您这谜底是《易经》上的一句话:节饮食。”
“好!花和尚拳打镇关西。”
“不知者以为肉也,其知者以为无礼也!”
“高才,高才,在下佩服了!”杨起隆忽然收起了笑容:“请再听这个:铁木耳荒田废地灭衣冠!”
李光地脸色一沉,正要答话,却见陈梦雷拂袖而起,将银子推还给杨起隆:“人各有志,何必如此相逼,我和光地甘拜下风。”说完拉起李光地来,“唉,扫兴得很,走,光地兄,到小弟房内煮酒清谈吧,小弟做东!”
二人手拉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杨起隆撂在那里,十分尴尬。
康熙急步追了出来,向李光地和陈梦雷叫道:“二位请留步!”
“啊?什么事?”
“恕在下愚昧,适才见二位并非回答不出,却像是有难言之隐:可否将谜底见示?”
“小兄弟,你很机伶。”陈梦雷笑道:“此谜并不难猜,只是此时此地我们又不便作答。他出得很刁钻!”
“到底是什么呢?”康熙盯住问道。
“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李光地轻轻说罢,便与陈梦雷携手而去。康熙立在当地,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了血色。
这一夜康熙没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这一句孔子语录梦魇似地追逐着他:“自己是满人,当然也在“夷狄”之列。入关以来,从大行皇帝顺治到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汉人中的读书人自以为都是圣人门徒,统御这个庞大的国家又非用他们不可。怀着这样的心思,别说作为汉人的三藩可能造反,即便不反,又该怎样使他们这些读书人心悦诚服地归顺天朝,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呢?”
康熙辗转反侧,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吩咐魏东亭叫店主人进来算帐。
来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老年人。康熙诧异地望着他问道:“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不是一个年轻人吗?”
店主人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不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得很迟,就不敢惊动爷。”
“拜堂?是断弦再续么?”
店主人知他误会,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不是成亲,是……小的在了钟三郎的教。昨天夜里,坛主放焰口请神,小的也去献了点香火钱。”
“哦……钟三郎。”康熙竭力追忆着《封神演义》里的人物故事,说道,“没听说过这位神仙呀……”
“钟三郎大仙是玉皇大帝新封的神仙,专到凡间普救我们这些开店铺、做生意、当长随的……信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谁要得罪了他老人家,就要遭到血光之灾……”他小心翼翼他说着,声音都带着颤抖。
魏东亭在一旁笑着问道:“有什么凭据呢?你不用怕成这样,钟三郎又不是驴,不会有那么长的耳朵!”
“罪过罪过!您是长随吧,钟三郎连你也管着呢!要说凭据那可多得蝎虎了。前些天,大仙在通州降坛,有的店铺不相信,一夜之间便被大火烧了七家!爷们先歇着,我替爷安排早点去。”说完,给康熙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康熙见外头起了风,命魏东亭将一件灰银鼠皮的巴图鲁背心取出来,一边系着套扣,一边说道:“小魏子,我们即刻回京。”
魏东亭见康熙脸色不好看,答应一声,便备马去了。
固安城外沙尘滚滚,寒阳昏黄。一湾永定河结着冰花,潜流淙淙。河堤上的垂柳随风摇摆,发出阵阵呼啸声。魏东亭见康熙在马上沉吟不语,似乎心事很重,便打马跟上。笑道:“这条无定河虽然改了名字叫永定河却改不了脾性,别看它此时安静地像个冷姑娘,可要是发作起来,简直是一头野马!”
康熙没有理会魏东亭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天下英才虽多,却不肯为朕所用,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钟三郎香堂,唉!”
“主子别听那姓杨的胡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不也是圣人的话吗?”
“嗯,你说的当然对,但是……哎!虎臣,你看那边聚集了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魏东亭向前看时,见是一队民夫,约有四五百人,刚从城里出来,背着铁锹、簸箕,懒洋洋、慢腾腾地向永定河岸边移动。便回头对康熙说道:“主子,很像是治河的民夫。”
“不会吧?治河一般在秋汛过后开工,立冬以后便停工了。怎么这固安县这么出奇,这般时分还出河工?走,过去瞧瞧。”魏东亭答应一声,正要过去,见后头一顶蓝呢暖轿顺着河堤抬了过来。前面两面虎头牌,紧跟着十几名衙役扛着水火棍喝道而行,一望便知是四品道台的仪仗。廉熙寻思,这乘轿人必定是个河道,便对魏东亭说道:“小魏子,咱们追上前头那群人去,看个究竟!”
十一 坑民夫苛政猛于虎 治贪官圣君矫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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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和魏东亭来到了永定河的大堤上,看见前面聚着一群人。他们策马扬鞭,来到近前看时,原来是大约五百来个民夫,站在冰冻的河堤上。因为天寒深冷,正吵吵嚷嚷地不肯下河。康熙心中一楞,嗯?治河都是在秋汛以后开始,立冬便停工了。这里为什么此时还在挖河呢?他刚要上去讯问,又听一阵喝道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顶蓝呢暖轿抬了过来。前边两面虎头牌,后面跟着二十几个抗着水火棍的差役,一看便知是个四品道台的仪仗。
官轿子在河堤上停住,一个官员哈着腰出了轿。只见他头上戴蓝色玻璃顶子,身穿八蟒五爪的官袍,外披一件紫羔的羊皮披风,四十多岁,白胖胖的,显得神容尊贵。那官员下了轿子立在河堤上,见民夫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不愿下河,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领工头目?”
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道:“朱观察。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哼!你这滑贼!必定昨夜灌醉了黄汤,拿着朝廷公事糊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还不下河!”
“您老明鉴,并不是小人懒,实在水冷得很,下去不得……”
“胡说!早秋时,本道便令你们开工。你们推三阻三,说什么一人三分银,工钱不足,不肯好生干。如今涨至五分了,怎么还不肯干?来,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叩头禀道:“井非小人大胆,是杨太爷吩咐过的,辰末上工,未末收工……”朱道台“嗯哼”冷笑一声,说道:“啊,杨么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啊,来了没有?”说着便拿眼四下搜寻,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
康熙此时已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河工的工价,朝廷有按地域定的统一的官价,即使在夏日。也不得少于五分。这河道却竟扣了二分工银,误了工,又逼着民夫大冷的天破冰干活。这奴才的心真坏透了。
这时,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绦红截棉衫棉袍,一角掖在腰里,从民夫后面大踏步走了上来,躬身一揖道:“朱大人。卑职杨么在,大人有何吩咐?”
“哦,是杨县令啊,你怎么这身打扮呢?刚才这个奴才说你故意怠慢河工,实属可恶。这河工一事,朝廷屡有严令,上年遏必隆公爷巡河时,兄弟已受了谴责,足下是知道的。今儿这事你瞧着如何处置呢?”
杨么是康熙六年十七岁时中的进士,榜下即补了固安县令,第二年恰逢辅臣遏必隆去芜湖筹粮。遏必隆返京时,曾巡视河工。这位朱道台叫朱甫祥,当时还是个知府,奉了吴三桂密札,怠慢河工,被遏必隆当着众官掌了一顿嘴,同时表彰了固安县令杨么办事“肯出实力”。朱甫祥因羞生愤,移恨杨么,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朱甫祥说出这番话来,杨么当然知道,姓朱的是要借端发作自己。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该吏所言并非诬蔑下官,下河和收工的时辰,确是卑职所定。”
“哦?为甚么呢?”
“卑职以为,在此天寒地冻之际,驱赶百姓下水治河,实为劳民伤财之举,应请上宪明令,即刻停工。”
康熙在旁听杨么侃侃而言,不由得暗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