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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沿坐下,她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却见徐夫人费力地摇了摇头,她顿时觉得喉咙口噎得慌。下一刻,她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旋即就看到徐夫人蠕动了一下嘴唇。她一惊之下,连忙把头凑了过去,侧耳仔仔细细听着,她好容易才分辨清楚了那几个字。
“老爷……再娶……汀儿……托付……老太太……”
尽管词语凌乱不成句子,但这简单的意思,陈澜又怎么会不明白。心中悲凉的她打叠起精神,又凑在徐夫人耳边说道:“三婶,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还年轻,有什么撑不过的关卡,挺一挺就过去了!六弟还小,您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林御医是宫中最好的大夫。从前还替皇后娘娘瞧过病,只要您自己有求生之心。一定能挺过去的!”
徐夫人的眼神中一瞬间绽放出了慑人的光彩,但随即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紧跟着就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吴妈妈慌忙上前来亲自捧着银唾盒,然而,就只见那吐出来的不是什么黄白之类的浓痰,而是——猩红的鲜血。见此情景,陈澜只觉得心里越发沉重,而几个丫头也都是面露戚容,吴妈妈更是一下子别过头去。
再次吐了血之后的徐夫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红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费劲地从枕头下掏了一会儿,方才摸出了一封信函,随即看着陈澜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面对这几乎伸到眼前的手,陈澜只得接了,可看到徐夫人几乎是如释重负一般地又瘫软了下去,大吃一惊的她连忙叫了吴妈妈过来,眼看丫头又出门去唤林御医,她思量片刻就避进了梢间,毫不犹豫地直接撕开封口取出了信笺。
信封里一共是四张信笺,密密麻麻都是小楷。陈澜一张张看下来,先是心惊,随即是愤怒,到最后却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她预想中,徐夫人这病兴许是三叔陈瑛逼出来,可没想到,把人逼成现在这样的,却是徐夫人的嫡亲兄嫂!就因为广宁伯府失了圣眷每况愈下,如今这位广宁伯不觉得父亲故去之后,自己能袭封爵位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反而还觉得阳宁侯府亏欠了他们,上门打起了秋风,还指桑骂槐撂下了许多不好听的话,甚至语出威胁。
可即便如此,徐夫人在信上却让她瞒下此事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和广宁伯夫妇一般计较,又是言辞恳切地托她说项,把陈汀直接养在老太太膝下,还说若是陈瑛再娶,请她劝老太太不要再插手,免得母子再出嫌隙,亦或是再造出什么样的悲剧来。看着这一字字犹如托付后事一般的言语,陈澜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缓把信笺折叠好放进封套,又郑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到了门边挑开一点帘子一瞧,她就发现林御医大约已经离去了,因而就信步跨出了屋子。吴妈妈一眼就看见了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就走上前来,正要说话时,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高声嚷囔。
“三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陈澜就看到一只大手拨开东次问头里的门帘,随即进了屋来,正是三叔陈瑛。只见他还是一身黄褐色的军服袢袄,腰束布带脚踏乌皮靴,看上去风尘仆仆,再加上那面沉如水的表情,越发让人敬而远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把陈澜连忙裣衽施礼。
“没想到你也来了,倒是有心。”
陈瑛淡淡点了点头,随即就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了床前坐下,随手抓起徐夫人的手腕,竟是搭着三指半眯着眼睛诊起了脉。看到这样的情形,陈澜心中不免吃惊,但也知道自己再留着也没有多大的效用,意味难明地看了一眼床上靠着大红引枕面色虚弱的徐夫人,她再次屈了屈膝,这才悄悄往外头退去。打起门帘的一刹那,她忍不住转过头去,就只见徐夫人正看着陈瑛,那眼神中既有哀痛,也有悲凉,可其中仍然不乏情意。
进了蓼香院正房,她刚刚这一路走来的寒气被室内的温暖冲得干干净净。见过礼之后,她就被朱氏拉着上炕坐下,先说了徐夫人的病情,随即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见朱氏摆了摆手,示意她拣要紧的念来听听,她自是从头到尾读了。
“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朱氏怒火高炽骂了一声,随即就露出了无力的苦笑,“要是早想到他们竟是这般不要脸,我索性吩咐门上把他们挡了驾,也省得害了她!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作孽啊……”
陈澜也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尤其是当郑妈妈带着陈汀进来时更是如此。虽说小家伙摆弄着她带来的九连环七巧板玩得欢快,可一想到他兴许会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她不觉就想到了自己两世孤苦。就当她沉浸在这等难言的情绪中时,三叔陈瑛却突然来了。
在两句毫无意义的客套寒喧过后,陈瑛便看着她开门见山地说:“三丫头大概还不知道吧?一早叔全的密奏就到了,皇上今日早朝当庭发作,拿了淮王的舅舅,工部军器监的李政李大人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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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火中取栗(下)
冬日的天素来亮的晚,因而卯时还差两刻,大街小巷依旧是昏暗得紧。皇宫的长安左门前,早就站满了等候早朝的官员,可紧闭的宫门丝毫没有提早打开的迹象,因而他们只能搓手跺脚取暖,甚至还不敢太过高声。只有几个尚书侍郎一级的高官手里提着灯笼,更多的都是只能在这漆黑的地方竭力分辨看来人,等候宫门开启的那一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宫门方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随着那缝隙的渐渐扩大,人群终于骚动了起来。至少,到了午门前头还有各科道部堂的直房,好歹能取取暖,于是,等到大门开得差不多了,众多官员一拥而入,那架势简直胜过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正因为如此,几个官员彼此擦着碰着自然难免,至于那碰擦之间的小动作,则是没人瞧见。
而在东安门西丵安门北安门,等候宫门开启的宦官们也在开启的那一刻争先恐后。运马桶出去的、出去采买的、进宫办差的、进宫送玉泉水的……在这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淮王终于顺顺利利从北安门混进了宫,可往日身边至少还有两三个人,今天却只有他一个,自然显得仓皇狼狈。
昨天夜里淮王一夜未归,永宁宫的李淑媛也是整整一夜未眠。大清早的起身洗漱之后,已经耐不住性子的她正打算把心一横差个人出去打探,就只见一个心腹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上前膝盖一点地就低声禀报道:“娘娘,殿下进来了。因为怕玄武门那边察觉,所以先进了都知监,让咱们派个人去接应接应。”
“这个混账小子!”李淑媛没好气地骂了一声,终究还是点点头,“你领两个可靠的人去,赶紧把人领进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淮王终于顺顺当当进了永宁宫。然而,见到李淑媛之后,他却是什么也不解释,只气咻咻地对身旁那个太监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木桶和热水,派个人铺床暖床,我都累死了!”
李淑媛见那小太监不敢多说一个字就一溜烟跑出去安排,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见淮王一屁股坐下,她就上前斥道:“这己经不是头一次了,你这一晚上又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可知道万一你父皇召见可怎么办?你也给我收敛些,要不是从前皇后的恩德,所有嫔妃可以养着自己的子女,你早就到乾清宫西五所去了,哪有如今这般逍遥自在!”
淮王却压根听不进这教训,冷笑着顶了回去:“什么好心,要不是她自个没有子女,又连挑一个儿子养在膝下都不肯,储位怎么会留到现在还没定!要不是她偏心,怎么会给我挑那么一门亲事!”
“你……”,李淑媛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一阵子才憋出了一句话,“你到哪去了?是不是还是那什么琼芳阁……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皇子白龙鱼服,就不怕被鱼虾所戏?”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到鱼虾所戏这四个字,淮王登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经历,脸色顿时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待不答的他禁不住李淑媛一再追问,终于猛地站起身甩开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