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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单副局长:“没有啊。方大队长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方孟敖:“没有事派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是单副局长亲自带队?”
那单副局长早就知道这个主,今天是第一次照面,见他这般模样,便知来者不善。明白对方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他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戡乱救国时期,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方孟敖:“正好。我要找一个人,跟国防部调查组的公事有关。单副局长既然在这里,就请你帮我把这个人找来。”
那单副局长已经明白,又必须假问:“请问方大队长找谁?”
方孟敖:“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崔副主任。”
单副局长真是无赖:“崔副主任?他住这里吗?我去问问。”
方孟敖:“不用问了。东中胡同二号,从胡同走进去左边第二个门。请你立刻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在这里等。”
方邸洋楼一楼客厅。
从来喜着中式服装的方步亭,今晚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西装,头脸也被程小云修饰得容光焕发,不但看不出一丝病容,而且俨然一副留美学者的风采。
穿着军装便服的曾可达跟此时的方步亭一握手,两人高下立判。
方步亭这一身装束省去了一切中式礼节,将手一伸:“请坐。”
曾可达另一只手里还提着那盒茶具,按礼节,主人家中这时应有女主人或是陪同接客的体面人前来接下礼物,可目光及处,偌大的客厅内偏只有主客二人。
望着伸了手已自己先行坐下的方步亭,曾可达站在那里几不知何以自处,但毕竟有备而来,他仍然恭敬地站着,微笑道:“有件薄礼,可托我送礼的人情意很重,还请方行长先看看。”说着径直提着那盒茶具走到了另一旁的桌子边,将礼盒放在桌面上,自己恭敬地候着。
方步亭不得不站起来,却依然没有走过来:“对不起,忘记告诉曾将军,方某替政府在北平从事金融工作,从不敢受人之礼。”
曾可达:“方行长之清廉谨慎,我们知道。今天这样东西,与方行长的工作操守没有丝毫关系。您必须接受。”
“必须接受?”方步亭的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已经表现出绝不接受。
曾可达:“至少,您得先过来看看。如不愿接受我带回去交还就是。”
曾可达的脸上也一直笑着,望着方步亭的眼却灼灼闪光。
方步亭略想了想:“好,我看看。”徐徐走了过来。
曾可达打开了礼盒。
方步亭的眼中立刻闪出一道亮光,他是识货的,脱口说道:“范大生先生的手艺?”
曾可达佩服的目光由衷地望向方步亭:“方行长真是法眼。这把壶按眼下的市价值多少?”
方步亭答道:“五百英镑吧。折合眼下的法币,一辆十轮卡车也装不下来。曾将军,能否不要说出送礼人的姓名,这件礼物方某绝不敢收。”
“那我就不说。”曾可达说着已经双手捧出了那把壶,“只请方行长鉴赏一下。”将壶捧了过去。
方步亭仍然不接,可伸到眼前的恰恰是有字的一面,不由得他不惊。
——阅历使然,职业使然,壶上的题诗以及制壶人的落款皆无关紧要,逼眼心惊的当然是“蒋先生经国清赏”几个大字!
接还是不接?
好在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方步亭得以转圜:“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曾可达依然将壶捧在手里,但已经能够看出,方步亭走向电话的背影不再像刚才那样矜持了。
方步亭拿起了话筒,微微一怔:“是,在这里。”转过脸望向曾可达,“曾将军你的电话。”
电话竟然打到了这里。曾可达也露出一丝惊讶,将壶小心地放到桌上,走过去接话筒时向方步亭做了一个歉然的表示。
才听了几句,曾可达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有意无意之间感受着背后的方步亭,低声而严厉地回道:“方大队长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的队长,谁给你们权力说他不能见崔副主任!……单独接出去也是正常的,无论是你们,还是北平警察局,任何人不许干涉!”
曾可达右手已将机键轻轻按了,话筒却仍然拿在左手,回头见方步亭时,他已经面向门外,站在那里,问道:“方行长,能不能在您这里再拨个电话?”
方步亭:“当然可以。曾将军说公事,我可以到门外等。”说着便要走出去。
“方行长。”曾可达立刻叫住了他,“已经喧宾夺主了,我说的事方行长完全可以听。”
方步亭在门口又站住了:“曾将军希望我听?”
曾可达这才真正感觉到,从这个父亲的身上活脱脱能看见他那个大儿子的影子,让人难受。只得答了一句:“失礼了。”接着便拨电话。
方步亭的背影,身后被接通的电话。
曾可达:“郑营长吗?立刻带一个班找到方大队长,从东中胡同往西北方向去的。记住了,保持距离,只是保护方大队长和崔副主任的安全,不许干涉他们的谈话。”
轻轻搁下话筒,曾可达这次转回身,方步亭也已经转过了身,而且正面望着他的眼睛。
“我想知道什么叫作四行、两局、一库、一会。”方孟敖用最高的车速在戒严的路上开着。
崔中石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也是望着前方,两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见面那种感觉:“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叫作四行。中央信托局和邮政储金汇业局,叫作两局。一库是中央合作金库。一会是全国经济委员会。”
方孟敖:“一共有多少个单位?”
崔中石:“一千一百七十个单位。”
方孟敖:“控制这一千一百七十个单位的有多少人?”
崔中石:“共有一千一百七十个理事和监事。”
方孟敖:“你能说出这一千一百七十个人的名字吗?”
崔中石慢慢望向了他:“是他们需要这一千一百七十个人的名册?”
“哪个他们?”方孟敖仍然不看他,“我的背后已经没有任何他们。如果你说的他们是指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我就不问了。”
崔中石:“孟敖同志……”
方孟敖:“一千一百七十人的名字说不出来,那二十个人的姓名应该好记吧?”
崔中石沉默了少顷:“找一个地方停下来,我们慢慢谈。”
方孟敖:“什么地方,你说吧。”
崔中石:“去德胜门吧。”
方孟敖:“为什么去那里?”
崔中石望着前方:“当年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就是从那里进的北京城。”
方孟敖踏着油门的脚松了一下,车跟着慢了。
也就一瞬间,方孟敖的脚又踏上了油门:“那就去德胜门。”
难得在北平的庭院中有如此茂密的一片紫竹林,更难得穿过竹林的那条石径两旁有路灯如月,照夜竹婆娑。
方步亭放慢脚步,以平肩之礼陪着曾可达踱进了这片竹林。
曾可达却有意落后一肩跟在方步亭身侧,以示恭敬。突然,他在一盏路灯照着的特别茂盛的竹子前停下了,抬头四望那些已长有六到八米高的竹子:“方行长,这片竹子是您搬进来以前就有的,还是后栽的?”
方步亭也停下了:“搬来以后栽的。”
曾可达:“难得。方行长无锡老家的府邸是不是就长有竹林?”
方步亭望向了他:“是呀,少小离家,老大难回。三十多年了吧。”
曾可达:“惭愧,我离开老家才有三年。正如方行长的二公子今天在顾大使宅邸所说,三年前我还在老家赣南的青年军里做副官。”
方步亭这就不得不正言相答了:“我已经听说了。小孩子不懂事,难得曾将军不跟他一般见识。”
曾可达一脸的真诚:“方行长言重了。在您的面前,我们都只是晚辈。我的老家屋前屋后还有山里也全都长满了竹子。搁在清朝明朝,我和方行长还有二位公子还可以算是同乡。”
方步亭又不接言了,等听他说下去。
曾可达:“江苏、江西在清朝同属两江,在明朝同属南直隶,都归一个总督管。”
方步亭:“那就还要加上安徽。三个省归一个人管,未必是好事。”
曾可达怔了一下,两眼还不得不稚童般望着方步亭。
他在琢磨着面前这个宋孔都倍加器重的人,同时更深刻咂摸出建丰同志为什么要重用方孟敖来对付他父亲的深层味道了——这个人实在太难对付。可再难对付,也必须对付。刚才是“动以真情”,现在该是“晓以利害”了:“我完全赞同方行长的见解。要是每个省或几个省各自让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成了分疆割据的局面。其结果便是乱了国家,苦了人民。中国只能是一个中国,那就是中华民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