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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容摇头道:“我生前绝不能对他说出这个秘密。益儿这次回京,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几日好活了……”
狄青吃惊道:“你不过是皮外伤,怎么说没几日可活呢?”
李顺容摇头道:“你不知道。唉,早在几月前,就有太医给我看过病,说我积郁成疾,沉疴难愈,没有多少日子了。再说,我带圣上入了玄宫,本来就没有准备再活下去。”她神色惨然,低声道:“当年先帝曾言,时辰未到,严禁我进入存放他棺椁的地方。我若擅入玄宫,定会不得善终!”
狄青心中不知是何感觉,强笑道:“这……先帝若知道你是为了圣上,定会原谅你。”虽在安慰,可不知为何,背脊却升起一股寒意。时辰未到?是要到什么时辰?
李顺容反倒笑了,满是凄婉,“先帝是否原谅我,无关紧要。若是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带益儿来的。我生下他后,虽没有一日不想着他,但从未为他做过什么。这次不要说是入玄宫,就算为他死,我也很高兴。”
狄青退后一步,哑声道:“是你生的圣上?”
他不敢信,李顺容竟然是赵祯的生母!那刘太后呢?天下人谁不知道,赵祯的生母本是刘太后!
他不能不信,李顺容若不是赵祯的生母,怎么会每次危险的时候,都挡在赵祯的身前?除了母亲,还有谁有那么伟大的爱?
李顺容凄然道:“这就是我的秘密。”突然一把抓住狄青的手,李顺容急切道:“狄青,你莫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求你。”她又要跪下去,狄青拉住了她,苦笑道:“我不是多嘴的人,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李顺容幽幽叹道:“当年先帝虽有子,但均夭折,是以一直郁郁寡欢。我那时不过是宫中的一个侍女,负责侍奉刘娥。当初刘娥还不是皇后,但为人极有心机,懂得迎合先帝,是以先帝最喜欢她。那时候圣上感觉澶渊之盟是终身羞辱,又因并无子嗣,不知为何,突然迷恋上崇道修仙,有一日他服了仙丹……”说到这里,李顺容苍白的脸上有了丝红晕,半晌才道:“他狂性大发,说什么老天说了,会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在宫中狂走,找上了我,然后我……就怀了益儿。”
狄青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那后来,圣上为何变成了刘太后的儿子?”他突然心中有些发寒。以往他总认为虎毒不食子,刘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抢赵祯的皇位。但赵祯若不是太后的儿子,那皇位岂不岌岌可危?
李顺容惨然道:“当时我不过是个侍女,生下益儿后,才升为顺容。可益儿一出生,我甚至都没有看到他一眼,刘娥就命人将益儿抱走,说那是她的儿子。”
“她怎么能这么做?”狄青忿忿然道。
李顺容漠然道:“刘娥想当皇后,但一直没有儿子。朝臣早就因此事劝先帝另立皇后了,刘娥当初若不抢走益儿,只怕皇后的位置不稳。”
狄青皱眉道:“先帝当然知道谁是圣上的生母,难道也不闻不问吗?”
李顺容半晌才道:“他最疼爱的是刘娥,他只想要个儿子,他对我,其实没什么感情的。”
狄青听了,吸了口凉气。李顺容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血泪、恩怨纠缠。
许久,狄青才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幽居深宫,禁止和益儿见面。”李顺容道:“先帝驾崩后,我就到了这里。”
“圣上每次祭天,都会来到永定陵,难道你也从未见过他吗?”
李顺容伤心道:“每次圣上来此拜祭先祖,刘娥总是跟随,借故让钱宫使将我幽禁。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益儿。因此我才会恳请你带我去见益儿。前日益儿来到永定陵,我哀求用和去求钱宫使,不要再幽禁我,让我见圣上一面,哪怕一面也好,谁知你听到了,却以为我要对圣上不利。可用和是益儿的舅舅,一直尽心保护益儿,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狄青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暗想这一切真的是阴差阳错。他和王珪都误会了李顺容和李用和!突然想起一事,狄青不解道:“李用和是你的弟弟,那就是圣上的舅舅,那太后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见李顺容点头,狄青皱眉道:“那她还让李用和留在圣上的身边?”
李顺容解释道:“刘太后为人聪明,做事喜留后路。她其实也怕益儿以后知道此事,更怕益儿恨他,因此不想把事情做绝。太后将用和留在殿前,就是想让我知道,我虽见不到益儿,但总可以从用和口中知道益儿的事情。她曾逼我发誓,此生不能再见益儿,更不能认了益儿。若我对益儿泄露此事,不但我要死,益儿也会被牵连。”
狄青咬牙道:“刘太后好毒的心肠!”他知道如此一来,李顺容就算不顾自身,但为赵祯着想,也绝不会认这个儿子了。
望着李顺容憔悴萧索的面容,狄青道:“你突然对我说这个隐秘,可是看我和圣上关系不错,想借我口,将此事转告给圣上吗?”
李顺容望了狄青良久,才道:“不是。”
狄青不解道:“那你说出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李顺容眼中带泪,面容却有了分圣洁之意,“我只想求你,以后若是可能的话,和圣上再来永定陵,请益儿到我的坟前说上几句话,我就足感恩德了。”
狄青愣住,良久才道:“你终究是怕刘太后对圣上不利,这才决定一辈子瞒住此事?只想太后念及对圣上的养育之恩,莫要夺他的皇位?”
李顺容木然许久,只回道:“只要他好,我怎么样都无妨了。”
寻常的一句话,让狄青几欲落泪。他忍住心酸,重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李顺容笑了,但笑容中,却不知夹杂着几许凄凉,如同那夕阳斜雨,几度飞花,最终只化作了点点残红,“谢谢你。”
狄青强笑道:“不谢。”他那时候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突然有一人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郭遵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跟着赵祯、叶知秋。王珪押着钱惟济,钱惟济垂头,面容苍老木然。赵祯竟然没有杀钱惟济,这点倒出乎狄青意料。
狄青看了李顺容一眼,见她摇头,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说道:“顺容说她累了,要在这里休息片刻。”
赵祯忧心忡忡,闻言向李顺容望去,见她眼角有泪,问道:“你为何要哭,很痛吗?”他满怀心事,可或许母子天性,或许血浓于水,让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并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一句问候,在李顺容心中掀起了多少滔天波浪。赵祯那时候,只是在想,要找的东西并不在永定陵,那可如何是好?
李顺容就那么的望着赵祯,目光中如海如山的浓情只变成淡淡的几个字。“圣上,不痛,是风沙迷了眼睛……”
地下寝陵干干净净,没有风,死一般的静,当然也就没有沙。
李顺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平静若水,那水一样的平静下,谁又知道,藏着排山倒海一样的浓情。
狄青扭过头去,只怕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说出实情。
赵祯笑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朕要走了,你保重。”
他并不舍得离开李顺容,心中那时只在想,太后若是像李顺容这样对朕,朕此生何求呢?终于还是惦记着汴京,赵祯道:“郭指挥、叶捕头,护送朕回京。狄青,你护送她去看太医。”
郭遵看了狄青一眼,低声吩咐道:“狄青,你收拾残局后,立即带侍卫们回转京城。”狄青点头。
郭遵又看了眼李顺容,只是拱拱手,和赵祯离去。狄青见郭遵目光复杂,突然心中微动,暗想郭遵曾是赵恒的殿前侍卫,难道说郭遵也知道李顺容的底细,不然何以这般举动?
狄青只是留意着郭遵,并没有注意到,叶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赵祯走了,终于走了。李顺容痴痴地望,心口在滴血,没有挽留,也没有理由挽留。等到赵祯出了寝陵,李顺容却发疯一样,向最高处的山岗跑去。
狄青没有拦,只默默地跟随,天未明,月隐星稀。马蹄声传来又淡去,惨淡的月色中,有人影远去。李顺容奔到山顶,可也阻挡不住人影远去,跪倒,泪流满面。狄青一旁望着,突然也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空山鸟鸣的时候,李顺容这才扭头对狄青道:“狄青,我没什么能谢你的。这有一本书,不知道你能否用得上呢?”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书递过去,狄青摆手道:“在下不考状元,要书何用?李顺容,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李顺容笑了,见狄青并不接书,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