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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爹眼中突然现出恐怖之意,透过窗子,望着天上的明月。
这时明月皎洁,洒下清辉透过窗子铺在了地上,如在地上镀了层水银。
刘老爹惊怖中带着颤抖道,“那一夜,月亮也是这么亮,这么圆,已经很晚了,郭大人突然踉跄到了我的酒肆,面无人色,说他犯了大错,击伤了令尊!那时我还不信,我知道郭大人虽很喜欢令堂,但绝不会恃武凌弱,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对令尊出手?那时候郭大人语无伦次,我看得出,他十分后悔懊丧,当时他只是说道,‘是五龙,是五龙的原因。可是谁信?不行,我一定要去解释。’当晚,他反复说了那几句后,就冲出了酒肆……”
狄青心绪混乱,想到了什么,脸上色变。五龙突显异状,受控者突增神力,他是亲身体会,也曾因此打伤过马中立。听曹佾所言,郭遵无疑也受过五龙的影响。难道说,当初郭遵突被五龙影响,难以控制,这才伤人?
狄青感同身受,已明白郭遵的意思。郭遵当时已觉得是五龙作怪,因此后来才视五龙为不祥之物,郭遵知道没人会信,也知道狄青的娘不会信,但郭遵还是想去解释。
刘老爹续道:“当时我很是担心,可一直等了三天,郭大人才又回转。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憔悴的不像样子,好像孤魂野鬼一样,只是说道,‘找不到了,他们走了。’他说完那句话后,就晕了过去。他两天后才醒,但只是喝酒,好像要喝死了为止。”
狄青虽知那时郭遵肯定没事,还是担忧道:“他后来呢……好转了吗?”
刘老爹若有深意地望了狄青一眼,半晌才道:“后来我拎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吼着,‘你若是个男人,做错了事就要想办法去弥补,不要让人看轻!’郭遵听到我那句话后,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吃饭了。但随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差点死去。后来他就对我说,‘我做错的事情,我就要补过,你信我。’当时我就对他说,‘我信你,我酿酒等你,什么时候你解开心结,我就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狄青望着桌上的那两坛酒,似乎望着两个汉子间的约定,那酒坛苍绿,在灯光下的色彩流转不定,难以捉摸,有如郭遵从未说出的心事。
刘老爹也在望着那坛酒,唏嘘道:“但当初约定时,我也从未想到过,这一约,就是三十多年,他终究没有喝上我为他酿的酒。”两行浑浊的热泪顺着那丑陋的面容流淌下来,刘老爹转望狄青道:“后来……郭大人找到了你,带你入京。你因伤难振,他每次前来我这喝酒,都是愁眉不展,总是说,‘我带狄青入京,本想弥补过错,可还是害了他。’”
狄青鼻梁酸楚,喃喃道:“他做的已经太多了……”他从来没有恨过郭遵,就算他知道击伤他父亲的时候,也没有恨意。
若怪的话,只能怪苍生捉弄!
“京变后,郭大人更是伤心,对我说了,他一定要找到香巴拉,帮你找香巴拉,也想亲自解开这个谜。他一直想对你说出当年的真相,可又一直不敢。出京时,他见我最后一面,对我说了,如果他死了,就请我向你转达一句话。这就是我今天要请你喝酒的原因,因为我要转他的一句话。”
狄青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脸上已无血色,缓缓道:“你请说。”
刘老爹颤抖地站起来,盯着狄青,嘴唇哆嗦道:“郭大人说,‘请你原谅他!’”见狄青沉默不语,刘老爹老泪纵横,嗄声道:“他说这辈子只做错了两件事,都和你有关。他现在已去了,难道……你真的不肯原谅他?”
老汉激动中又带着失落,泪水流淌,他等了许久,就为传这句话,他不想让郭遵失望。陡然间,向地上跪下去,不待跪实,狄青已一把拉住了刘老爹道:“我不需原谅他。”
刘老爹嘶声道:“为什么?难道他做错了一件事,就算去了,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谅?”
狄青眼中也有泪水,沉声道:“我不需原谅他,只因为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我狄青对郭大哥,只有感激。若你喜欢,你还可以告诉郭大哥,我娘亲也早就原谅了他。我娘说过,她早就不恨击伤爹爹的那个人,她不希望我报仇雪恨。若郭大哥在天有灵的话,他应该知道。”
刘老爹喜极而泣,孩子般的啜泣。
有些人一生难得有一个承诺,有些人一生没有实现过一次承诺。但也有些人,一生活着,只为一个承诺。
是否值得,流水的光阴已铭刻。
泪像没有流尽的时候,而酒……终究有喝干的时候。
狄青回转郭府的时候,微带酒意。踏入郭府的那一刻,他仿佛感觉郭遵还在身边,望着明月高悬,他喃喃道:“郭大哥,你真傻。”
那明月好像化作了郭遵的脸,亦在望着狄青。明月无言,沉默如金。
狄青收回目光,不等到了房前,就见到房中燃着油灯,有个人影透在窗纸上。狄青心中微暖,暗想这时候还在等他的,估计只有郭逵了。
推开房门,“咯吱”声响,坐在窗旁的那个人望过来,微笑道:“狄青,你回来了?”
狄青一怔,望见那双明亮多情的眼,失声道:“范大人,你怎么来了?”
坐在狄青房间内的人,竟是范仲淹!
范仲淹笑道:“我不能来吗?”
狄青有些意外之喜,忙道:“不是,只是有点惊喜罢了。”他出使吐蕃后,就得调令径直回京,并没有和范仲淹话别。
到京城许久,狄青也知道范仲淹被调回了京城,但一直没有去拜见,不想范仲淹今日竟来找他。
范仲淹见狄青目露征询之意,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我是从皇宫来的。白天时,圣上曾召我入宫,商议变法一事。”神色中微有振奋,范仲淹道:“狄青,圣上终于下定决心变法了,明日就会在朝中宣布变法事宜。”
狄青酒意上涌,坐在床榻上,涩然一笑道:“好事情。”他心中想到,“还在西北之时,范公、庞大人等人就曾商议变法一事,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我呢?”他当然不是反对变法,可听到这消息,并没有想像中的高兴。
范仲淹心思缜密,已看出狄青的怅然,说道:“今日在宫中,圣上对我说,你好像反对变法?”
狄青一怔,摇头苦笑道:“范大人,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反对变法?我只是反对和夏国议和罢了。”
范仲淹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了。其实圣上今天有些生气,你可知道他气什么?”
狄青皱起眉头,怅然道:“我这人笨得很,猜不出圣上的心思。”
范仲淹道:“圣上对我说,他一直当你是朋友,但你却不了解他。”狄青心中想到,“我是不了解他,但他了解我吗?”但狄青不想多说,只是保持沉默。听范仲淹又说,“大宋沉疴多年,你我知道,圣上知道,有志之士都知道。这种情况要改,不改不行。若再不改,大宋病入膏肓之际,只能坐等灭亡!圣上有志变法,是天下幸事,我等当全力支持,方不负天子黎民……”
狄青第一次打断了范仲淹的话,平静道:“范公,你既然知道我知道,就不用再说这些了。你来这里等我,当然不是想说变法的好处。”
范仲淹笑笑,缓缓道:“圣上说,以前的狄青,无论圣上坐什么,都会全力支持。但现在狄青变了,一心只为西北征战,不顾天下大局。”
狄青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范仲淹道:“那范公如何看我呢?”
范仲淹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你认为元昊绝非真心求和,对付元昊这种人,定要斩草除根才好。但饭要一口口的吃,如今西北征战多年,民生疲惫,说句实话,百姓是厌战的、百官也是厌战的。我们眼下做不了太多,可能趁这休养生息的机会,变法强国,也是好事。现在的庙堂上,听元昊求和,除极少的人外,均同意和谈,焦点无非是在和谈的筹码上。这时候,你力主作战,势力孤单,就算是圣上和你同声息,只怕也无法抵挡议和的声浪。”
狄青落寞的笑笑,“西北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当然无关痛痒。元昊打不到京城,他们当然无所谓。我不想知道他们的心思,可是范公……你支持我吗?”
范仲淹凝望狄青良久,轻叹一口气道:“我沉浮多年,一直难被重用,无非在一个坚持上面。当年尹洙曾说过,我变了,他认为多年的磨难,已让我失去了锐气,升职西北,让我丧失雄心,范仲淹已不是范仲淹。”
狄青望着那同样落寞、但仍同样倔强的一双眼,心中突然一阵激荡,缓声道:“但我知道,你没有变。”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