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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滑入喉间,这才让他舒服下来。
于是,他一蛊接着一蛊地倒着,一蛊蛊浅酌,不时还对着月亮傻笑。耳边的烦杂之声渐渐静下来,只依稀听见〃莺莺燕燕。本是于飞伴〃之类的唱词,好像还有〃裙芳老,空负闲情未了〃,又像是〃望不断,鸾镜易碎,海棠时候春已阑〃之类,他听不清了,只觉得那月亮里,垂绮的盈盈笑脸变得凄冷,变得充满怨意,他的心就揪起来了,揪得疼痛难当。
他不自觉地提起酒壶往嘴里猛灌,然而灌得一半,手中的壶却没了。他茫然地找着,看了半晌,却只见一道模糊的柔软的身影悄然立在身前,似是梨花树下的垂绮,轻轻理着云鬓。孙永航傻笑起来,〃配上梨花才好看!我给你去摘,垂绮,你等等。。。。。。〃说着,他想要去爬那棵梨树,他知道,那棵梨树就贴着桂树,不甚高,他轻易就能摘下梨花来。
〃垂绮,我给你摘,你等我!〃
〃姑娘?〃两名侍婢搀着摇晃四摆的孙永航,吃力又为难地问了声。
岚袖扫了眼一侧早已醉得一塌糊涂的妫沧,极冷淡地道:〃放下小舟,将世子大人送回府上。〃
〃那孙大人。。。。。。〃
岚袖轻轻走到又复倒下的孙永航身旁,俯下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那抹醉意间依旧深锁的眉宇,那呢喃间已渐转成苦涩的轻唤,不知怎地,这些让岚袖对他好奇了起来。
〃孙永航,天都最为出色的世族公子,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模样。。。。。。〃岚袖轻喃,继而抬头对侍婢道,〃把他留在这儿睡吧!〃
一名小婢有些犹豫,〃可是,姑娘,这位孙大的二夫人可是尚书千金哦,咱们可得罪不起。〃
〃呵!尚书千金?那又如何?那相家小姐还不是逼嫁得的夫婿,我倒也正想会会天都的奇女子呢!〃岚袖依旧轻声慢语,幽幽袅袅的嗓音,此时平添一抹冶艳之味。
小婢掩嘴一笑,自是相信自家姑娘的本事,便也不甚在意,于舱中铺设了软衾,就退出了舱外。
岚袖轻手撩开孙永航面上微乱的发丝,纤手触抚上那久久深锁的眉宇,〃孙永航,只怕,那相家小姐也并非你心中所想吧!那么,到底是谁,令你愁眉深锁,为情痛苦若此?到底是谁,在你心中深深扎根?〃
孙永航只觉有双微凉的手轻轻抹着他面上的燥意,似那柔荑所到之处,便令他舒爽安心。〃垂绮?垂绮!〃他陡然间睁开双眼,热烈地叫着,紧紧扣住了那双微凉的手。〃垂绮!垂绮。。。。。。〃
然而他眼前根本看不到人,只模糊觉得有抹嫩黄色的薄绢在眼前晃动,只是光与色,不见形。紧扣的微凉触感一动,他立时扣得更紧,顺手一带,便紧紧抱在胸前,带着惊惧与慌乱,〃垂绮,不要走!不要走!垂绮,你不要走。。。。。。〃
怀中的感觉似有些不对,却又让他有种久违的激荡,那么安顺,那么温柔,令他也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良久,当那激荡微微平复,那三年来的隐忍便再也克制不住,〃垂绮,你不要挣开我!我想你,我很想你。。。。。。我想要你。。。。。。我,三年了,不是你,我就一直忍着。。。。。。垂绮,你知道么?我很难受,我觉得我快死了。。。。。。〃
岚袖被死紧地拥在这具滚烫的怀抱里,那么紧,紧得让她发疼;那么烫,烫得让她难受。然而她却忍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位俊逸男子如此凄恻的面容,亦还是自己颈间被烫到的男儿热泪。
她自出道以来,惯看风尘,在她看来,男子多重欲轻情,然而眼前这一个,却不是。酒能乱性,那是将人最为真率怯懦的一面展露了出来,这时候,往往人的欲望便是最为直白的一面。孙永航,不是。
他浑身都燃烧着不单纯属于酒劲的热力,然而,他却只是抱着她,死紧死紧地抱着,即便错当了心上人,也只低低诉说着相思之深,情欲之苦。孙永航,他是一名情重于欲的男子!
岚袖心中评断着,不由也暗暗生出一抹莫名的不悦与好奇,垂绮,究竟是谁,能让这样一位出色的男子这般情深不悔地渴慕着,爱重着?
岚袖想着,不由挣扎着推开了孙永航,望着他那没方向的慌乱的迷惘的眼,她轻叹,〃孙大人,您喝醉了。〃
〃嗯?〃孙永航素日凌厉的俊眉微茫地展开,仿似孩童般不解。
〃我不是你的垂绮,孙大人。〃岚袖浅浅笑着,起身去一旁绞了块帕子,替他擦着汗意。〃不过,孙永航,你若想错认,我准你一次。〃她抚过他的双颊,轻轻偎靠了下去。
孙永航突然一阵头疼,似要撕裂一般,他捂住前额,晃动的光与影缠乱他的视线,神智似乎清醒些了,然而,身体里却沸腾起另一股热力,令眼前所视所见越发的迷乱。怀间似乎倚靠着一名女子,柔软的身躯,微凉,像极了垂绮的体温,然而,却总有些不同。
那微微蠕动的触觉令全身都敏感起来,孙永航抱住头,紧紧地抽了口气,即便头疼似裂,即便眼前依旧不能视物,但他仍是以最为克制的冷静,淡道:〃你不是垂绮。。。。。。请,请自重。〃
岚袖靠着他的胸膛,听着这句骤然冷静的话,那低沉却清冷的话,仿佛不曾醉了一般,由着心口笔直地震荡出来,敲进她的心底。
她轻轻退开,坐正了身子看他,眼前的男子,抱着头,眉间紧拧成一片痛苦的纠结。她微笑着看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真诚与无声的敬慕。良久,她起身走至舱外,吩咐侍婢去取醒酒的药汤。
天边月儿已落,繁星倒是一网天际,浓黑之后,已有云彩汇聚。
许是终未尝轻放心头重负,孙永航不过小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再醒来,那浓重的酒意似已退去,只剩下宿醉的疼,在额间一抽一抽地挑动,令人恨不得狠打几下脑袋。
眉拧成一把,孙永航压着额际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昨晚。。。。。。他抬眉打量着四周,软帐、屏风,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衾被,滑软的触感令他蓦地一震,低头审视自己,却见已换过一身衣衫。
眉间一动,什么头疼全忘了,他一心上下找着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了。。。。。。
〃孙大人可是在找这个?〃柔婉的声音,伴着一只连缀着同心结的宝蓝底子荷包晃在了孙永航眼前。〃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好重的情义!〃
孙永航微有尴尬,手中却忙接过,微紧地攥在手心里,那宝蓝缎面的柔滑触感由指腹传入心底,那缀于同心结上的青丝亦缕缕扫过心尖。
岚袖叹气,眼前这位孙大人,似乎与外间传说的清俊冷锐颇有差距,她示意侍婢奉上汤药,轻道:〃孙大人,这是醒酒汤,天色尚早,离朝会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您大可再小睡片刻。〃
〃有劳!〃孙永航略微回神,一口将汤药饮了,眉间仍是一抽一抽地疼,他微微皱紧。一时舱内寂然,孙永航有些尴尬,又有些歉意,眼见岚袖添换着戟耳炉里的香,他诚心道歉:〃岚袖姑娘,昨夜在下失礼了,请姑娘原谅。〃
岚袖添香的手一顿,薄薄的笑意微散,〃孙大人怎么这般客气?〃她见孙永航颇见局促,却也了无睡意,心知也不好多劝,便吩咐侍婢再沏壶茶上来。〃孙大人喜饮什么茶?〃
〃。。。。。。太极翠螺吧。〃
上了茶,岚袖只见他光看着茶发怔,心中微微一转,略带戏谑地笑问:〃这太极翠螺,莫非亦是那位'垂绮'的喜好?〃
嗯?孙永航一怔,既而有些茫然,是什么时候起,他也就只喝这一味茶了?心思这么散开,待收回时就见岚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眸中尽是了然,当下面上微红,讷道:〃家中爱喝这茶。〃
〃相夫人?〃岚袖问得刻意,果见孙永航眉宇一淡,继而笑意就敛得瞧不出丝毫心绪了。
〃不是。〃
敏锐如岚袖,又怎会听不出这其中真意,遥想相氏出阁时名动天都的牡丹,又忆起之后的谣传,大致也能拼凑出几本。〃能得孙大人这般爱重,真是这位夫人的幸事了。〃
孙永航闻言,有些苦涩,〃不。。。。。。〃他仰面望向舱外微聚的云彩,〃这一世,遇上我,她。。。。。。〃他忽然顿住,惊觉自己说得过了。他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对着一名风尘歌伎说出这些沉埋在心底里的话。是宿醉的迷糊?亦还是这些年下来,太过寂寥?亦还是这心事,太需要一个人来聆听?
岚袖有些明了他的顾忌,也便不再多问,只轻轻吐了一句:〃情深人不知,行云与谁同?〃
孙永航似是怔在那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月堕枝头欢意,从前虚梦高唐,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
孙永航从未料想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与青楼歌伎尽道心事,不知是捂得太久,太想找一个人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