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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的当然是母亲,带点病容,像伤重未愈。
年幼的一定是女儿,脸有骇色,但愈惊愈艳。
毋庸置疑。
飞絮流萤暗复明,金风古意温晚情:有些感觉模糊,有些感情深切,像这对人儿,都好看,都英风,一看便知是母女……然而仇烈香却为何称之为“奶奶”?……按照二人年龄,那妇人绝不致与仇烈香是隔代的长辈啊!
不过,在看到这对母女的同时,无情也看到了:
仇烈香的惧色。
……为什么她会害怕呢?
无情从来没见过仇烈香害怕。
……就连在生死关头、三鞭反扑之际,无情也未见过仇烈香惊惧。
(是什么事情让仇烈香那么骇怕?
……还是令她生惧的是人?
难道就是……这位妇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为何她要害怕?
她会害怕?)
无情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这时,这妇人以用她自己的外裳,披裹在仇烈香的身上。那衣袍白缎铺面,内里滚血艳红的里子,裹着镶华边金重衣,看去非常华美舒服。
可是,仇烈香披在身上,却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儿,还有点抖哆。她脸上有一记红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一看,心中就气火了。
那妇人倦慵的笑了一下,上上下下端详了无情一阵子,然后停在他的下盘上,忽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就是姓盛的,也是姓成的那个孤儿?”
无情一听,心里就有火,再看她打量得极其恣肆,更是火大,当下没好声气的回了一句:
“你是谁?”
妇人又冷笑,忽然抬了抬下巴,“站直给我看看!”
妇人的下巴正中有一个凹洞,仿佛把下颔分成了两边,可见年轻时一笑,的确也能百媚生,就算现在,不笑也自有一种风情自蕴,秀外慧中。
无情一听,脑袋“哄”的一声,气得脸都白了,他本已为仇烈香挨耳光不忿,而今听那妇人语出轻蔑,更是佛都有火。
仇烈香怕他出手,马上表明了:“她是我奶奶。”
无情听了,当下便打消出手的念头,但依然不明白。
只听那气质凄寒的汉子忽道:“你就是那个盛崖余?”
无情忍下一股气,道:“我是。敢问?”
那神容裔皇神色凄凉的汉子道:“我姓长孙,曾得先主诏封为‘气量王’,你还是跟我东北老家一样,称我为‘凄凉王’就好了。”
……“凄凉王”!
无情闻名一震。
……他就是“凄凉王”!?
这下子,震撼可不可谓不大。
无情是听过“凄凉王”长孙飞虹的事迹。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部历史。
这人就是一个传奇。
这汉子的经历就代表了一个风云时代。
这个汉子到现在仍未死,本身就已是一个奇迹;然后跟他交过手、成过敌的不死,也一样是一大奇迹。
凄凉王笑了一笑,笑意仍是那么无奈、苍凉:“她们是母女,可是门规森严,早年曾与自在门另有过从,可能受贵门祖师爷韦三青影响之故,都信近亲不可直称,故称讳都隔了一代,就算亲娘,也称为奶奶,就像你们称诸葛为‘世舒’一样。何况,在‘蜀中唐门’,‘老奶奶’就是家里掌权的一个代号,每一任都是‘唐老奶奶’,男当家就叫‘唐老太爷子’。而且,这位唐小姑娘的母亲,芳名就叫‘乃子’,可见她长上对她期望之殷,小兄弟别弄错了,万一得罪了意中人的亲娘,可没好下场哦。”
这话倒是听得无情和唐烈香脸上都是一热,无情也心里感谢“凄凉王”的及时阐说。
只听唐烈香的母亲啐了一句:“长孙,你少来嚼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生活浪荡,拈花惹草么!你血手难掩天下目,到头来还是防个不得好死吧!我门里的事,用不着你来晓咀!”
凄凉王一笑道:“好凶。”
无情忽然想到,刚才与追命、唐烈香联手对敌时,大家还有情趣伸舌、扮呕、装晕倒,倒真是一种此情可待,难忘追忆。
正在念及追命之际,只听追命就笑着向凄凉王一记抱拳恭身,道:“拜见长孙总堂主,久闻大名,仰仪已久。原来当代‘唐老奶奶’的唐乃子唐女侠也在这儿,真是啊真是啊,那个嘛这个嘛,真是啊……徐半风犹……真是啊……”
大家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包括唐乃子。
所以,唐老奶奶问:“真是呀什么?什么叫‘徐半风犹’?”
凄凉王笑代追命答了:“他是想说:乃子你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存’……他是不好明说,你好歹也是长辈嘛……”
话未说完,风也似的人影一闪,絮也似的影儿一飘,“啪”的一声,追命在丈八远那儿已捱了一巴掌,连招架、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几乎是同时,唐乃子已回到原地,就站在唐烈香身后。
……追命是什么人,何况轻功、身法,可谓一时无俩,却一晃眼就给刮了一记耳光!
这一下,无情和追命都一道儿佛都有火了!
追命怪叫道:“我这是赞你,你怎么打人哪……”
那唐乃子严峻的道:“如果你不是诸葛老鬼的门生,我早就一刀杀了你。”
然后她向无情睐了一眼,道:“你是个残废。我看你直立着,以为你腿子还行,这才看到你是强倚在马上,大概是为我孙女儿遮挡穿衣……念在这一点份上,我不杀你,你挖出一双招子来便可以了!”
然后她转脸向唐烈香叱道:“你居然破了誓,自行进入这院子来,又跟这男子接近过,还让他看了你的身子,你可记得我们的门规?你可知道下场后果?”
六、金风古意温晚情
唐乃子动了一下手,牵动了什么体内的隐疾似的,呛咳了起来,法令纹更是深了。
唐烈香眼睛震了震,伸手扶她,“奶奶”,叫了一声,却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委屈。
但没有抗辩。
她不忿。
但只有服从。
无情在气愤中发现她逆来顺受的神色,忽然憬悟了一个疑惧:
他自与唐烈香相见以来,见过她喜,见过她笑,见过她嗔,见过她忿,见过她调皮,也见过她厌倦,甚至也见过她忧郁,但从未见过她惊惧,更没见过她伤心过。
更何况是欲泪。
他一看在眼里,心头也起了一阵酸痛,心里的火似给冰雪浇熄了一大半,也在此时,追命忽尔“飘”到他身边。
“大师兄。”
追命低底唤了他一声。
别忘了,这时候的追命,是挨了一巴掌的追命。
他笑嘻嘻的飘了过来,笑嘻嘻的趋近无情,笑嘻嘻的凑近无情的耳畔,他还未说话,无情已抢先道:
“那婆娘忒也无理!可伤着三师弟了?”
追命依然笑眯眯,但把语音压得很低,一面抚着脸涎笑道:“是打的很痛!雪雪……现在还痛的紧。”
无情斜睨过去,只见追命脸上已开始红肿了一大块,心中那股火又冒升了起来。
追命依然笑嘻嘻的道:“痛是痛,不过没有下杀手。大师兄知道的,我别的都不如您,但轻功喝酒反应都还行,但她老人家那么一掠过来,我连避都避不了,闪都闪不开。我觉得这位‘唐老奶奶’的暗器,就是她自己。一个人能把自己化作一道‘暗器’,武功可不是盖的。你还是不予与之动手为妙。”
这时际,“气量王”长孙飞虹正与其他两人吩咐些事,而多指头陀则向任劳、任怨和黑衣杀手申斥着,唐烈香见母亲呛咳,强忍伤毒翻腾,挨过去说些体贴话,大概是想劝娘息怒。
三鞭却已死了。
人走茶凉,人去灯灭,更何况是三鞭这种人,恶贯满刑,丧命也无人同情,死了便无人理会。
……就算有人料理,“理”的恐怕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遗物”。
不过,“凄凉王”在,像任怨这种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造次。
金风细细,这满目苍凉的贵介汉子,站在庭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古风,像秋夜一般温凉着晚情。
无情回应道:“就算她武功高,也不能说打人就打人。”
他既为追命不平。
也为唐烈香不忿。
追命依然笑眯眯的道:“你说的是。不过,你别忘了,这位唐姑娘,是她的女儿。”
说完了这句,他就笑嘻嘻的,脸颊上一直肿了起来,他也一直等无情反应。
这次,无情很有点不解:“是的。但对女儿也不能说打就打……她又没有做错。”
言下之意,是对他的眼睛也不能说挖便挖……他又没有“看错”。
追命知道他还不懂。
(这个大师兄智能天纵,运计有如神助,心思缜密,但毕竟对于人情世故、江湖礼俗,还是稍欠经验。)
他笑嘻嘻的说下去:“你也别忘了,这位当代的‘唐老奶奶’继承人,就是仇姑娘,不,唐姑娘的娘。”
其实,他是把话再说了一次。
他虽然笑得贼贼的,但语意还是极其郑重的,要不然,他也无须再说第一次。
说完了,他看着无情。
无情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