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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定远见他这幅模样,想他一条铁峥峥的汉子,却要如此度日,心中感慨。
郝震湘越说越响,大声道:“这世道有多难啊!你要见不平了,出头了,随时落个不得好死,谁倒楣?谁可怜啊?全都是自家人!伍捕头,我自山东一路打到河南,在天牢里早想通了。我日后只本本份份的度日,忠君报国,把一身本领献出来,别的什么也不想!”
伍定远摇头道:“别说了,你现下为虎作伥,死时臭名万古,终究没有好下场!”
只见郝震湘怒目望向自己,伍定远寻思道:“凭郝震湘的武功,倘若此时要伤我,只怕易如反掌。不过大家总算相识一场,想来他也不会这么小气。”
忽听郝震湘冷笑一声,说道:“伍捕头,你口中说得漂亮,口口声声骂我无耻卑鄙。你可知道外头把你多得有多难听啊!”
伍定远心中一凛,但脸上仍装得毫不在乎,笑道:“竟有此事?只要不是教头编排我的阴损话,但说无妨。”
郝震湘摇头道:“本来定远兄为了燕陵镖局的血案奔走,弄到了丢官亡命,江湖好汉,无不敬服。连我远在山东,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待得各方好汉都给昆仑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脱之时,天下英雄都为你庆幸,直说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性命。谁知过了几个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种说法,难听之至。”
伍定远冷笑一声,说道:“什么说法!你说清楚点!”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头为人行侠仗义,独自逃走之后,必会回头搭救旧日弟兄。谁知伍捕头到得京城后,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却不见他苦恼忧心当日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记得自个儿过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买楼进仆,好不威风!霎时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伍定远听他如此说来,只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郝震湘续道:“原本四处可见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发全给衙门收拾了。朝廷还加官晋爵,好不快活。这中间若非有诈,却怎会如此?江湖上都说你给奸党收买,临到头来,乖乖把东西交出,好换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无耻,直教江湖好汉齿冷!可怜少林寺灵音师徒、李铁衫庄主一家,全给人做了富贵功名的垫脚石!”
伍定远一张脸变得惨白,万万没料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是恶劣至此。他心如刀割,废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朝廷奸党的走狗,是小人,是畜生。但伍捕头你呢?你便是这么理直气壮么?”
伍定远颓然道:“那日我命悬于人手,幸好一名好汉相助,辗转逃亡,千钧一发之际,才被当朝大将军柳大人救起。眼见御史王宁大人已被抄家,除了托庇在柳大人之下,天下已无人能救得我。我这般做,难道有错吗?”
郝震湘摇头道:“伍捕头,传言如此,你同我说这些缘由,我也帮不上你。无论如何,我话已带到,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伍定远正待回答,忽听管家叩门道:“老爷,柳侯爷府上来人传话,说有大事会商,要你马上过去。”
郝震湘面无表情,拱手道:“伍捕头公务繁忙,我这就告辞。”说着转身出去,伍定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动,忽道:“郝教头听我一言,再走不迟!”
郝震湘停下脚来,回头道:“伍捕头还有什么吩咐?”
伍定远道:“阁下是一条铁峥峥的好汉,何必和江充、安道京这些人鬼混?待我替你引荐引荐,日后投效柳侯爷如何?”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跟着眼中闪过一丝感伤,但这神色一隐而去。他摇了摇头,道:“北京的官场就这么点大,岂能容得下一个反复小人?伍捕头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走出大门,忽道:“咱们来日再见,只盼不必杀个你死我活。”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忽然想到两句话:“宁为太平狗,勿为乱世人”,活在此时此刻,真叫人情何以堪?
伍定远心烦意乱,却听一旁管家连连催促,说侯爷府上催促甚急。伍定远怕延误军机,急忙赶赴将军府。
伍定远甫进柳宅大门,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伍定远定睛一看,却是平日相熟的一名军官,那人姓赵,也是个制使,平日常与伍定远一起喝酒,算得上有些交情。
那赵制使悄声道:“伍兄啊,看来大事不好。今儿个早朝时,江充大人向皇上进了谗言,连上几本奏章,说咱们柳侯爷府里不干净,收留好些穷凶极恶的逃犯,怕要意图不轨哪!”
伍定远忽有不妙之感,郝震湘前脚刚走,弹劾后脚便到。他颤声道:“什么收留逃犯?此话怎说?”
那赵制使摇头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好像提到你老兄的大名,说你在西凉残害良民,无所不为。弃官逃亡后竟然跑到京城来,不知用了多少银两,向柳侯爷捐了个制使,又在京城大摇大摆,无法无天起来。”
伍定远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气是怕,咬牙道:“岂有此理?我一路千辛万苦,便是为了一桩沉冤血案。这江充实在恶毒,到这刻也不放过我!”
赵制使叹道:“也是你老兄倒楣,不知道你和江充之间有何过节。反正这江大人的奏章上说得是阴刻无比,只把皇上气得七窍生烟,现下派了个御史来府里探查,你可要小心应对。”
伍定远一听,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心中只是叫苦连天,寻思道:“那日杨大人救起我时,便说柳侯爷拼着头上顶戴不要,也决意保我一命,要我先在京师安定下来。果然这些日子也没人敢来扰我。本想柳侯爷势力雄大,昆仑山也好,东厂也好,没人再敢来害我。谁知先是郝震湘找上门来,现下又生出这种事端……我命运怎地如此坎坷……”
倘若自己真给江充派人杀死,那也就罢了,眼前若给御史大人提审定罪,不免污臭名声,死后怕还要被人冷言冷语。想起自己江湖名声已然难听,更感痛楚忧惧。
正想间,一人长身玉立,缓缓向他走来,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慌忙间急急奔上,叫道:“杨大人,江充谗言上奏,你可要救我一救!”这次江充上奏陷害,御史大人专程为此到府查案,只要一个应对不慎,不只这个制使官职不保,恐怕还要牵连入狱,流放边疆。伍定远心念于此,更感惶急,只拉住杨肃观的手,不住拜托。
杨肃观眉头紧锁,用力握住伍定远的手,低声道:“伍大人不必惊慌,反倒叫人小看我们。你只要行得正,做得端,就不必怕那些奸佞小人的胡言乱语。”
伍定远听他这番话,多少定下,忙道:“大人说得是。我伍定远向来正直,本不怕他们诬陷,皇上英明,定会还我清白。”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走进大厅,只见一名老者坐在上首,看来便是御史大人了,柳昂天则坐在下首相陪。伍定远心下忐忑,不知吉凶如何。
杨肃观进得厅里,便即下拜,口中言道:“下官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何大人。”伍定远连忙随着跪倒,伏身低头,不敢言动。
那御史何大人道:“杨贤侄辛苦了,快快请起。这一旁跪的,便是那伍定远么?”伍定远伏倒在地,颤声道:“贱名有辱大人清听,下官正是伍定远。”
何大人道:“好啦!抬起头来说话。”伍定远连忙抬起头来,只见那何大人年纪也不甚老,约莫五十来岁,一双眸子紧盯着自己,像是要掘出什么私密来。伍定远只给他看得全身难受,忙将目光转向地下。
何大人道:“伍定远,你在西凉为官时,可曾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贪污窃盗官银十万两?快快从实招来!”
伍定远大惊,连呼冤枉。正待解释,却听杨肃观道:“启禀何大人,这伍定远乃是为人诬陷,其中另有隐情。大人若要细查案情,不妨上西凉走一遭,调阅公文详查。届时是非曲直,必有公断。”
伍定远听了杨肃观为自己的辩驳,心中只是起伏不定,就怕何大人不信。正担忧间,却见杨肃观向他眨了眨眼,似乎要他放下心来。伍定远心道:“看杨郎中这个样子,好像胸有成竹,难道他有法子对付这个何大人么?”
那何大人听了杨肃观的说话,只咳了一声,斜目看向伍定远,一时难见喜怒。
伍定远见他神情如此,心中仍感不安,忽听柳昂天道:“我说何大人哪!我手下这伍制使,可是老实不过,若有谁说他杀害良民,偷盗府库钱财,这老夫决计不信。”
伍定远听柳昂天也为自己说话,略感安心,自忖道:“柳侯爷如此份量,连他也出面担保,说不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