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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柜哦了一声,道:“是么?”阿秀俨然道:“当然是。我爹总想讨我欢心。他老说儿子大人啊,肚子饿么?儿子大爷啊,缺钱吗?想女人吗?尽管开口啊……”罗摩什听得头皮发麻,那大掌柜却是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世上竟有这等爹爹,真是难以置信。”
阿秀笑道:“不只你不信,咱也不信啊。”他把马蹄糕扔入嘴里,囫图吞了,又从怀中掏出银钱,笑道:“好啦,不跟你罗唆了,赏你钱吧。”大掌柜倒也老老实实收下银子,另找了一大把铜钱回去,那男童也不去点,自管提了大包小包,便望巷中飞奔而去。
妇孺尽皆离去,上司却仍目视母子背影,口中发出笑声。罗摩什小心翼翼,低声道:“大掌柜,方才是您的公子吧?”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算是。”
儿子便是儿子,不论亲生还是收养,尽皆含糊不得!怎能说“算是”?罗摩什低咳一声,虽说心头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多问,毕竟这是大掌柜的家务事,他可不敢管。
正静默间,脚步声又次响起,罗摩什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小女孩儿跳跃而来,笑道:“娘!这儿有卖糕!”嗓音清脆,虽只八九岁年纪,却是唇红齿白,娇俏可爱。罗摩什六十老人,最疼小女孩儿,正想伸手逗弄,忽然鼻中闻到了一股花香,那香气仿如金贵牡丹,浓得让人分不开心。他心下一惊,赶忙顺着香味来处去瞧,霎时见到了一名妇人。
明眸皓齿的妇人,生了一张瓜子脸,她身穿貂领皮袄,腰着六幅宝裙,手指翡翠明辉,掌中却牵着那名女孩儿。罗摩什大吃一惊,好似见到幼虎身边的母老虎,只把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动弹。
伍都督一生节俭,从来只有一位夫人,千呵护、万骄爱,不消说,此女正是九华山的前掌门艳婷,“金水芙蓉”。看她精装巧扮,一旦与女儿并肩站立,当真是金门玉堂临水居,一颦一笑万千情。让人不由得面皮发烫。
比起方才过来的杨夫人,艳婷显得很热情、很诱人,她比杨夫人多了几分艳丽世故,却不免少了几分性灵飘逸。罗摩什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下转开身去,面向墙壁立正站好。
眼看女儿兴高采烈,只顾捡着甜糕,艳婷眼波盈盈,登时望见了罗摩什的光头。她啊了一声,赶忙转过俏脸,上下打量糕饼摊的大老板,一时间腰枝乱颤,咯咯娇笑起来:“怎么啦?客栈的大掌柜不好当,改当贩子了?”伍崇华忙着挑拣糕饼,娘亲却无端发笑,她抬眼望着母亲,疑惑道:“娘,你认得这位老板么?”
艳婷打量着大掌柜,又朝陋巷的房舍望了望,摇头笑道:“小孩有耳没嘴,去挑你的糕儿。”
伍崇华哦了一声,她手捡着甜糕,自顾自地道:“老板,我要绿豆糕,还要仙渣饼……”大掌柜也不理会艳婷,一手提着纸盒,一手替小女孩收糕装饼。艳婷吟吟笑道:“这位爷台,瞧你小本生意多辛苦,怎不找老婆过来帮伙啊?”大掌柜不言不答,迳自拿起一块八宝糯米糕,塞入艳婷掌中。艳婷眼波横媚,提起八宝糕,轻咬一口,笑道:“这糕可真黏,可是要黏谁的嘴么?”
伍崇华听得娘亲言语奇怪,忍不住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娘,你怪怪的。”小孩发问,那比什么都管用了,果然艳婷便已安静下来。大掌柜快手快脚,便替华妹装了糕饼,交在她的手里。
伍崇华喜孜孜地怀抱饼儿,回眸望向母亲,笑道:“娘,会钞了。”艳婷摇头道:“不必付了。你那杨伯母的面子大得很,记她帐上吧。”那个杨字拖得长长的,说话时更眨着一双杏眼,尽望大掌柜来瞅,却又是来找麻烦了。大掌柜咳道:“夫人,小本生意,恕不赊欠,还请付现。”
那伍崇华长相像娘亲,性子却如爹爹一般老实,眼看娘亲拿出架子欺侮人家,忙道:“娘,爹爹说咱们不可拖欠百姓银钱,娘要不付现,我便不买了。”艳婷啐了一声,搂住了华妹,道:“瞧你,老帮外人说话。”她撇了大掌柜一眼,问道:“多少钱啊,掌柜的?”大掌柜居然低头算了算,答道:“二十三文,算你个整数,一共五钱。”
五钱便是二十文。正所谓四交换一钱,十钱值一两,听得大掌柜说得正经,艳婷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她打开绣金钱囊,捡了片凤纹金叶出来,罗摩什眉头一蹙,心道:“存心找碴,这怎么找得开?”凤纹金叶值得二十两银,足可换得八百文,果然大掌柜没这许多零钱,只得垂手不动。那崇华小妹子心肠好,便道:“娘,我这儿有碎银子,不如我来给吧。”艳婷见女儿老是打岔,便望她背后轻轻一推,俨然道:“快过去习画吧,别让杨伯母等了。”听得学画二字,罗摩什心下醒悟,这才明白艳婷母女为何会在这处陋巷溜达,原来是送女儿习画来着。
那伍崇华听母亲催促自己,登时答应一声,便朝小巷奔了过去。艳婷见她提起裙子奔跑,不由叹道:“这孩子,可真野了。”眼看女儿离开,她摇了摇头,转眼又朝糕饼摊瞅来,瞧这个少妇妈妈媚眼横视,定要肆无忌惮了。果然罗摩什心存害怕,赶忙缩到大掌柜背后,不敢稍动。
艳婷一双媚眼上下扫荡,先瞧了瞧罗摩什的光头,又瞧了瞧大掌柜的假面,冷冷便道:“这年头的官儿越来越怪了,明明领着朝廷俸禄,却大白天地不洽公,只装神弄鬼地守在老婆房门口,这儿请教两位,这是什么道理啊?”别人怕大掌柜,艳婷却是目指气使,说起话来透着一股辛辣。大掌柜不动声色,一时低头排列糕饼,对这些话置若恍闻。
艳婷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登时弯下身子,眼角瞅着大掌柜,微笑道:“你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太紧了,难怪说不出话来。让我替你瞧瞧。”说着说,作势去摘大掌柜的假面。才要动手,猛见大掌柜左手探出,竟已扣住了艳婷的脉门,顺手一拉,更将她扯了过来。
大掌柜左手拉住艳婷,右手自行取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脸。两人隔着推车,四目相投,相距不过寸许。艳婷的笑声终于止歇了。但见她横黛凝眸,桃腮隐隐泛着红,露出难得的正经表情。听她冷冷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了我。”大掌柜却不急着放手,他撇了陋巷房舍一眼,淡淡问道:“天寒风紧,人家在屋里吃糕习画,多热闹,你怎不一块儿去?”
听得此言,艳婷挺起腰来,轻轻挣脱大掌柜的掌握,她拢了拢一头秀发,淡然道:“我一嘛不想学什么画,二嘛……”她随手拿起一块梅子糕儿,贴唇香吻,笑道:“更不想给她教。”
艳婷本就美丽,此时星眸侧望,撅唇做吻,更显得楚楚动人,罗摩什呆呆窥看她的丽色,却也不禁大为惊叹。艳婷还想再说,忽见罗摩什的光头照亮摊车,望来极为碍眼。她把那块糕儿抛回摊上,换上了冷冰冰的神情,庄容道:“西南传回了战报,你收到了吧?”罗摩什一听军国大事,立时抬起头来,眼角悄悄打量动静。却听大掌柜道:“收到了,不过还没拆。”艳婷哦了一声,道:“为何不拆?你怕失望么?”
大掌柜笑了笑,摇头道:“哪儿的话,定远从没让我失望过。”艳婷微微冷笑,她点了点头,自管低下头去。过不半晌,忽又扬起脸来,这回面上却堆满了笑,听她欢容道:“杨大人说得对啊,我家定远年年上阵打仗,从不曾让你失望,那你杨大学士呢?你俩那么好交情,你忍心让他失望么?”
眼看艳婷睁着一双慧眼,只在瞅望大掌柜。罗摩什揣摩语气,醒起她话外有话,不免脸色一变,迳自转向墙壁,面壁思过去也。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掌柜耸肩淡然,说道:“夫人说笑了。定远不是娶了你么?他还有什么好失望的?”说着戴回了人皮面具,低头排列糕饼,不再多言了。
两人面面相觑,艳婷却是若有所思。她拍落了身上雪花,正要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一事,回首便道:“我儿子又溜出门了,这事与你有关么?”大掌柜头也不抬,迳自道:“男儿汉志在天下,我在他那个年纪,早已奔波江湖,四海为家。”
言下之意,自是嫌艳婷管得太多,不免掐住了儿子的未来前程。艳婷听得说话,却是微微一笑,她仰望漫天雪花,轻声道:“观海云远、观海云远……有时想想还真高兴,幸亏你们柳门还有一个秦仲海,不然啊……真不知你要坏成什么样了……”
魔王血名,万莫提及,但艳婷轻轻松松说来,对朝廷禁令竟是毫不在乎。罗摩什虽如老僧面壁,但这话声还是钻入耳来,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