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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敏瞥了他一眼,正待答话,后方大营忽然奔来一骑,直到他的马前方停下来。马背上坐着一员长相俊逸的年轻将领,他朝刘宗敏抱拳为礼,唤了一句:“刘都督!”
对自己人,刘宗敏态度极为亲近,当即微笑招呼:“李岩啊!有什么事竟要劳你的大驾亲自跑来,派个小兵兵来就行了嘛!”
“李岩不敢!”年轻将军笑了一下,又抬头道:“此番前来,实在是为了我家师兄想要入城之事,特向刘都督请令,并告知麾下兵士,勿要为我家师兄形迹所扰,大惊小怪!”
刘宗敏神色一诧,随即爽快的答应下来:“这有何难!刘某这面令牌,可保得令师兄在军中来去自如!”说着便由怀中摸出一枚可代表他传达军令的铜质标牌,抛给了李岩。
“多谢都督!”李岩接过令牌,道谢离去。
“这位李岩将军的师兄……要入城?”曹化淳在一旁看得奇怪,回头瞥一眼被围得密密匝匝的京师内城,大感诧异,即便那个谁能凭着令牌顺利跑到城门下,他又如何能飞进守卫森严的内城?
“曹兄弟有所不知,李岩将军的师兄,人称鬼面,一身功夫莫测高深,他说要入城,那就一定能够入城,毋庸置疑!”刘宗敏呵呵笑着道了几句,目中却快速的闪过了几分忌惮。
拿到令牌的李岩迅速回到后方大营,钻进紧贴闯王王帐的旁边一座白色营帐,对着里头座后的人唤了一句:“师兄!”
那座后原本对着帐内地图在观看的人闻声回过身来,对住了李岩。一裘黑色袍服、身形挺拔宛若修竹的他,脸上却赫然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木然呆滞的面具后面,只能看到他一对深邃的双眸。
李岩拿出刘宗敏的令牌,双手递上,却低声相劝:“师兄!紫禁城的守卫必定比内城森严不止十倍,您为何不等破城就……”
鬼面摆手阻住了他的话,接过令牌,声音沙哑的叹了一句:“他的身份特殊,我可不愿等他沦为闯王阶下之囚!”
“师兄您是要亲手……”李岩低声动问。
“唔!”鬼面淡应着,目中却有寒光闪过。
黑夜很快降临,闯王军中处处升起袅袅炊烟,兵士们开始埋锅造饭,一名亲兵奉命走进鬼面营帐,请他去跟闯王一同用膳。
鬼面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带着李岩去了闯王大帐。
李自成生得很是魁梧高大,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瘦削,高颧骨、深眼窝,直鼻阔口,完全没有中原汉子那般带点斯文的感觉。
见到鬼面,他便咧嘴笑着热情地亲自迎了上来,把肩搭背的将鬼面一直扯到自己身边落座,呵呵笑道:“多亏了兄弟!我大顺军方能绝处逢生,做到如今这等局面,就冲这一点,等破了内城,皇宫中的宝贝,定要由兄弟先挑个够!我等绝不抢在兄弟先头!”
鬼面闻言,语气颇觉遗憾的问:“崇祯,拒绝和谈?”
“可不是!”李自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恼火的道:“老子听兄弟您的劝,给他派去使臣,诚意拳拳的和谈,承诺给他平定天下,驱逐外寇,这龟儿子!死鸭子嘴硬就是不答应!”
鬼面沉默着,不发一言。
李自成转头一瞥,以为是自己大嘴巴不注意惹恼了这位,连忙给他倒酒陪不是:“啊呀呀!瞧我,话儿说得,兄弟您千万别听岔了!我可不是对你生气!我是对那崇祯小儿生气!”
鬼面并未生气,几年相处下来,他早已清楚李自成是什么样的人,喝下三杯烈酒,他便放下了竹筷,认真对李自成说道:“闯王!我有一事,正要相告闯王!”
“哦?什么事?”李自成瞧出他的认真,也放下了杯箸。
“最多三日,在下便要离去,从此山海相隔,恐怕今后再无见面的机会!”鬼面微微一顿,淡淡表示了告辞之意。
李自成大惊,连忙呼唤:“兄弟!这……这怎么可以!你我患难相交,共图霸业,眼看就到收成的时候,您怎么……”
鬼面竖起一掌,拒绝了他的挽留,微喟道:“闯王厚爱,在下心中感动!然在下志不在此,此间事了,惟愿天空海阔,遨游于世,寻求精武之道,那才是在下心中乐事,尚望闯王成全!”
“兄弟!”闯王语气沉重下来,神态间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没有兄弟的辅佐,李某何能有今日辉煌!李某本想着,拜宗敏为大将军王,拜兄弟为宰辅,一同治理天下,但兄弟却忽言离去!”
“少兄弟一人,李某如断一臂,将来殿上百官,四顾独少兄弟一人,这让李某情何以堪啊!”言罢又是长长一叹。
“闯王错爱!在下惭愧!论行军打仗,在下还粗通一二,可若论治国之策,在下这点能耐,万万不及大明那些官吏!”
面对李自成的挽留之意,鬼面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给了他最后的建议:“闯王只要依在下早先的建议,入城之后善待百姓,做到秋毫无犯,必能迅速接收六部官员,使之运转如常,不出旬月,便可坐稳江山,按部就班改朝换代!”
“届时,天下自有能臣干吏往投大顺,闯王但能扩开门路,收贤纳明于麾下,便可逐次取代大明不可用之腐朽旧臣,整肃吏治,一洗天下污垢,建立大顺之清明盛世!”
话到此处,鬼面长身而立,退出座位,面朝着闯王抱拳为礼,终于明确说出了辞别语句:“在下言尽于此!就此别过了!”
“兄弟!兄弟!”李自成激动追下首座,想要将他拉住。
可是鬼面的身形何等迅速,轻巧地一退,就避开了他的抓握,低头一礼,转身走出王帐,几个起落,就已消失在黑暗处。
李自成追出帐外,呆立在夜空下,遥遥望着鬼面消失的方向,良久说不出一个字,只感到胸中仿似少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
“秋毫无犯、整肃吏治……”他喃喃叨念着鬼面最后给他的指示,长长叹了口气:“我,一定会努力做到!”
内城门外三十里,便是大顺军队扎营之处,密密匝匝的军帐好像数不清的馒头将整个内城团团围住。
鬼面飘忽的身影穿行在一个个“馒头”之间,很快就到了距离内城最近的外层营帐,倏然停立下来。
“什么人?”一小队巡逻的兵士忽然发现他的踪迹,连声喝问。
鬼面取出刘宗敏所赠的令牌,抛到了那小队兵士的队长手里。那小队长将令牌验看无误,语气立刻缓和下来:“将军可有何吩咐?”
鬼面回头瞧了瞧刘宗敏的中军营帐,又转头看看前方宛若怪兽雌伏般巍峨的内城,以及环绕着内城稀疏遭到破坏的无人建筑,只对那兵士说了一句:“尔等自去巡逻,不用管我!”
“是!将军请自便!”那小队长连忙抛回令牌,领着自己的巡逻小队按照既定路线继续往前走去。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却如逢鬼魅般早已不见了刚才那位将军的踪迹。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惊魂夜
三月十八日夜,注定了是个不寻常的夜,天空没有星月,墙外却有火光闪烁,如同森林中无处不在的怪兽眼眸。
宫女太监人心惶惶,缺少市井生活磨练的他们,仿佛盲头蚂蚁般在宫中各处漫无目的地奔走。
守卫各处门禁的侍卫一开始还记得斩杀私自往宫外闯的下人,到后来杀不胜杀,手软心颤,变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来越多的宫人逃离皇宫,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也有那恐惧外头生活更甚于恐惧死亡的,或者抱着侥幸心理,预备侍候新主子的,战战兢兢留下来,缩躲到一些平时罕有人至的角落。至于趁火打劫的,跟哗变侍卫起冲突的,更是在皇宫各处偷偷上演。
就在一处大门紧闭的公主殿内,坤兴公主蜷缩在她那张富丽堂皇的锦榻上,惊惶瞪视着怪影摇曳的窗门,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陡然间,门上传来一阵急骤的敲击声,坤兴公主吓得大叫起来,幸而她很快听到了外面熟悉的呼唤:“殿下!是我!是我啊!”
“美仪……美仪!”坤兴公主惊魂略定,连忙跳下锦榻冲过去打开了房门,她的贴身侍婢美仪闪身而入。
“怎么样?怎么样?”坤兴公主急声询问。
“殿下!”宫女美仪白着脸色,喘息着捉住了她的双手,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完了!一切全完了!奴婢刚刚有看到,万岁爷悄悄召集了太子殿下、永王殿下还有定王殿下,让他们换上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派忠心得力的太监和侍卫,护着他们都逃出了宫外!”
“弟弟逃了,那我们呢?我呢?母后呢?父皇要怎么安排我们?我们怎么办?”坤兴公主急的快哭了,紧紧抓住了美仪连声追问。
“别急别急!”美仪拼命安慰:“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