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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早日‘完工’,你呢,难道不想早日离开这儿吗?”
直到这时,喜喜才第一次转过头来直视着我。
“喂,你知道‘完工’是什么意思吗?”
“唉?”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
“听说‘完工’能得到奖赏,是很有面子的事。过去,我们村也有过‘完工’的女孩儿,她带着很多礼物回家去了。
“嗯,是有那样的女孩儿。我们村过去也出过那样的女孩儿,还有人领到过牛。”
“所以大家都期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我当然也是。”
“是吗?”
喜喜再次将目光落到器皿上,她的声音变得更为阴郁了。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既没有经过‘休息’,也没有‘退回’,更没有返回‘起点’。”
次日,当一天的工作结束时,我和喜喜结伴走向广场。
和往常一样,“三姐妹”站在钟楼上,开始宣告一天的神谕。
喜喜像是藏着什么心事,她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神谕,神情很不寻常。周围其他的少女则眼睛闪闪发光,一副兴奋和期待的样子。
忽然,我想起昨晚喜喜那阴郁的话语。
不知为什么,如果某个女孩儿既没有“休息”,也没有“退回”,就意味着她能在最短时间内“完工”。“完工”就意味着可以领到丰厚的恩赐回家了,难道喜喜不想离开这儿吗?
“阿东村的喜喜,晋级一间屋。”
喜喜的目光怯生生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似乎被她的战栗所传染,我也禁不住发抖起来。
“西里村的阿妮,晋级一间屋。”
蓦地,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喜喜一样,明天我们俩还在同一个房间。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不由得放了下来。
“我们在一起!”
我悄悄地望着喜喜说,谁知竟看到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此刻,喜喜像看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一般正盯着我,或许注意到我过于惊愕的样子,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撂下一句“是”,便背过脸去。
隔壁房间的工作是纺线。
在一天中,仅仅重复这道工序是相当累人的,但和前一天相比,或许这间屋子的活儿更好干一些。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喜喜,不知何故她显得无精打采。用餐时,我本打算试探着问问她,可她始终低着头不肯抬起来。
用餐结束后,梳洗一番,我拉开房间一角的寝具躺下来。在熄灯前,我一直试图找个机会向喜喜问个明白。
“喜喜,我们现在呆的这间屋子距离‘完工’大概还剩多长时间?”
终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话匣子。喜喜似乎醒了过来,她翻了一个身,像在望着我。
“应该度过一半了。”
喜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从她的声音中我听得出有一种不安,而她流露出的这种不安,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就顽固地存在于她身上,不过被她表面的粗鲁掩盖了。
“骰子的最高级别是‘六’,如果每天晋级‘六间屋’,最短四周就走完了,我曾听人这么说过。”
“四周?”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晋级“六间屋”,到现在为止,我仅仅晋级过一次“六间屋”。在四周的时间内“完工”对我来说是不可能了。
“你不想离开这儿吗,你讨厌‘完工’是吗?”
“不是。”
黑暗中的喜喜立刻否定了我的问题。
“想,我早就想逃出这鬼地方了,但是,眼下我可不想。”
喜喜的声音再次透出一丝疯狂和恐惧。
我觉得背部一冷,不由自主地向她望去。在漆黑的夜色中,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你的想法真矛盾!”
喜喜没有回答我,房间里的气氛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我还在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必须等待喜喜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领到丰厚的赏赐回家,哼!‘完工’肯定是一个诱饵。”
终于,缄默不语的喜喜开口了。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什么诱饵?”
“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大家:‘完工’意味着好运。‘也让我们村的女孩儿去吧!’大家都这么期待着,但是,没有人知道有的人即使‘完工’,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为什么?”
冰冷的寒气一点点地渗入我的身躯。
“因为真正的‘完工’就是那些巫婆一直在等的事。”
“真正的‘完工’和假的‘完工’哪儿不一样?”
“‘姐妹’那帮家伙。”
喜喜说出“那帮家伙”时,声音里透出强烈的憎恶,让我为之一惊。这时,我想起萨马那瞪得像铜铃一般的目光,不觉毛骨悚然。
“从早到晚,她们不停地摇着骰子。在神圣的地下墓地里,她们一边念咒,一边占卜,‘姐妹’们利用我们的命运来占卜国家的未来。”
“然后呢?用我们来占卜,怎么占卜?”
我的声音沙哑起来。
“我不知道。只有那些中途不会停止的,一直晋级到最后的女孩儿才会被她们选中,‘姐妹’们利用她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
“我不知道!”
喜喜的语调突然一变,她断然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似乎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个答案,所以刻意否定一般。
“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们再也没有回到村里。我姐姐就是那样,姐姐一直热切地盼望着快快‘完工’,但是,她再也没有回来。这些,都是我从她们村的女孩儿那儿听来的。我姐姐才用了五周时间就‘完工’了。
喜喜低低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回响着。
她的那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竟然不敢想下去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与喜喜交谈的机会,我们各向不同的房间晋级。
但是,每天我都会留神去听与喜喜相关的神谕,我想喜喜一定和我一样,也关注着我得到的神谕。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房间,但是,每当听完有关我们的神谕后,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交换视线。
此外,虽然晋级房间的数字不同,但有一点我们惊人地相似——我和喜喜从未停止晋级。不同的是,我的速度更快,甚至超过了喜喜。
黄昏时的钟声。
“三姐妹”的声音。
少女们的或喜或忧。
石阶上,回廊里,如剪影画般穿梭不息的黑白相间的少女。
随着晋级的房间号逐渐靠前,我知道“完工”即将来临。
我所在房间的墙壁上刻着从遥远的古代流传下来的祝辞和歌谣,我所从事的工作已升级为只要闭起双眼,为神祈祷就可以了。
和“退回起点”的方向相反,“完工”在小镇的相对方位,是镇子里最高的位置。
那里被馥郁的樨花香所笼罩,是一座小巧的城池。
少女们从回廊里、从广场上、从房间的窗棂中凝望着那座小巧的城池,有多少人为它心荡神驰啊!
在那里有伟大的“圣母”,只要晋级到“完工”,就能获得圣母的祝福,就能获得许多丰厚的赏赐。
少女们的脸颊燃起赤色的红晕,她们沉浸在飘飘然的幻想中,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登上那里。
我倾听着她们天真烂漫的,洋溢着热情的声音,心情却跌入冰冷的谷底。
我还在不断晋级,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每次我只能晋级一个房间,但是,诸如“休息”、“退回”,或者“退回原点”的惩罚却一次也没有降临到我身上。
喜喜也和我一样。
在回廊里,我偶尔与匆匆擦身而过的喜喜碰到过几次,她依然一副阴郁不快的样子。
从和喜喜同村的少女那儿,我听到了关于她的故事。
据说,喜喜的老家被誉为“强运之家”。从遥远的古代起,拈阄也好,赌博也罢,都是她家的强项,她家世世代代承担村里重要的职务,家族后代的血液中都流淌着相同的血。喜喜的姐姐再也没有返回家乡,据人们相传,女孩儿成了“国家的巫女”,被村人誉为“最幸运的姑娘”。可是,喜喜担忧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和姐姐一样,在这座小镇上,喜喜一次也没有遭受过挫折,她一直顺利地晋级。和她同村的其他少女,往往用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关注着她。甚至有的女孩儿认为:喜喜生硬的态度中有一种傲慢。
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在回廊的一角上,有一次,当萨莉垂头默默走过时,我看见喜喜眼中露出的羡慕的神色。那时,萨莉已经历过三次“返回起点”,并不断地在“晋级”与“退后”之间徘徊。
黄昏时分的钟声响了起来。
在钟楼巨大的逆光映照下,浮现出“三姐妹”的身影。
“三姐妹”朗朗地宣读着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