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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在天神被囚禁以后,天帝为洗去四件神兵所附带的暴戾杀戮之气,便将他们送入凡间,经历生死的轮回,而今七百年囚禁之期已过,时机成熟,四件神兵亦陆续归位,重新履行他们作为天神左膀右臂的职责。
沈苍颢便是斩幽塔。
属木神华卿。
此刻,他已脱离凡人的肉身,入天界为仙。他亦看到那慈眉善目的老者对他微笑,而那些与他同样命运的,烈鸢戟弯云钩剪天铃,他们都像他一样对周遭的一切感觉茫然且恐慌。视线过处突然触碰一点旧有的熟悉,是那名曾经在红袖楼出现过的白发少年,他竟然也在人群之中,并且用一种欲说还休的复杂眼神凝望着他。
白发少年的名字,叫做鱼弦胤。四件神兵回归天界,他是那穿针引线的指路人。他是天界一名普通的将领。
可是,当沈苍颢听到指路人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揪住了鱼弦胤的前襟,厉声问道,你早知我此番前往生鬼渊是会送命的,你故意告诉我们若衾受囚禁的消息,就是为了让我一步一步走入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神安排的陷阱里,让我死了以后便可以重新做回这所谓的天界神兵,对不对?
鱼弦胤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是的。
这便是所谓的命运。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会在那场战役里死亡,会在那一天,那个时刻,回到这天庭里来。生鬼渊对你,对红袖楼所做的一切,乃是出自司马季的个人意愿,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知道,你会在那场对抗中殒命,而我的职责,便是牵引你,从而确保你的确会在当时当地结束你在人界的寿命。换句话说,即便我不出现,你和你的朋友所经历的事情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你终究只能有现在这个结局。
沈苍颢望着眼前茫茫无际的云海,偶尔有表面平整光滑的飞石从眼前掠过,就像船只一样,上面载着行色匆匆的天将或仙女。他们的表情那样木讷,纵然有笑容,也好像并非来自内心。——心,做了神,还能有心吗?
但沈苍颢却注意到身旁的鱼弦胤似乎和周围的天神们都有些不同。他的眼神里还有哀伤,有凡人一样的忧愁寡欢。为什么呢?他问他。他便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入神界的时间,比你,只早了几个月而已。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信奉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光怪陆离,纵然是凌驾于尘俗之上,可是,心中却还有牵挂,难以适应。
牵挂?
是了,那么多的牵挂,突然之间撇开,像撕裂一样疼。沈苍颢再度激动地扣住了鱼弦胤的肩,问道,她们怎么样了?我死之后,她们可有逃出生鬼渊?
鱼弦胤再度露出了惋惜难过的表情。他轻轻一挥袖,便有玄光在半空展开。透过玄光沈苍颢可以看到木紫允桑千绿等人纷纷受了伤,在司马季的掌控之下,已成了砧板上的肉。司马季将她们五花大绑地推到悬崖边,那便是谷若衾说的鬼云潭,他准备将她们统统都扔进深潭里去。
一开始,司马季用幻心术趁着众人毫无防备营造出世外桃源的陷阱,但他也担心那陷阱未必能困住沈苍颢使他如愿,他便擒了两个俘虏。
一个,是众人都看得见的谷若衾。
另一个,则是木紫允。
当所有的人都以为幻心术的魔障被破除了,以为受困的只有谷若衾一人的时候,却丝毫也没有觉察到,在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隐秘的奸细。假的木紫允和幻影人不同,她是司马季用一种蛊术创造出来的,拥有木紫允的容貌声音,武功记忆,比幻影人更加逼真,而且,也不受幻心术的影响,即便幻心术被破,她却依然可以以假乱真地潜伏在沈苍颢身边,然后,等待致命的一击。
这些都是鱼弦胤用玄光使旧事重演,沈苍颢亲眼看到的。他也看到那虚假的木紫允在他断气的刹那便化成了风烟。
而真正的木紫允,此时,在险峻的山崖上,眸子里没有惧色,却只有死亡一般的哀戚。她定是听闻他已经丧命的消息,所以,才会如此消沉如此难过吧?沈苍颢握紧了拳头,双肩有抑压不住的轻颤。突然,他转过身来对鱼弦胤恳求道,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成为魔神的祭品,我必须回去,回去救她们。
风吹乱了鱼弦胤满头的白发。
也许,我可以帮你。他说。
他的低沉,坚定,令沈苍颢暗暗吃惊。他原以为他会训斥他,告戒他要遵守天界的规矩,或者是用惊恐的眼神反对他,说天人有别,入了天界便不可以再私自离开,否则是要受到惩罚的。可是,这些,鱼弦胤都没有说没有做,沈苍颢甚至觉得,从他打开玄光镜让他窥视凡间的时候开始,他或许就是在等待自己说出那句话。
少顷,沈苍颢和鱼弦胤擅自离开天界的消息便传入了天帝的耳朵里。天帝没有发怒。只是淡然地端坐着,摇头,叹息了一声。那是他作为众神之首惯有的姿态。
他便说,朕早已经洞悉。他们是心有不甘,尘缘未了。这也是他们进入天界以后,注定要经受的劫难。便由着他们去吧,一切自有命数。
像那般沉稳到麻木,目空一切,有时候,沈苍颢也会想,他将来会不会变得跟天界众神一样,无生的趣味,亦无死的担忧,开口闭口都是佛偈,冰冷得好像连血液也是凉的。他害怕思考这个问题。此刻,他和鱼弦胤乘着千里飞骑,风风火火向鬼云潭而去。
§断剑割泪
魔神归蟒,乃是生鬼渊历代弟子供奉的先祖。据传归蟒以活人为食,并且那食物必须是懂得武功的江湖中人,他吞下他们,从他们的身上吸取武功和内力,化为己用。当他吃掉第一百个人的时候,便是他脱离鬼云潭,投身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之时。
故而生鬼渊长期以来都在替归蟒物色腹中的美食。司马季对红袖楼下手,将目标锁定沈苍颢等人,便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就在沈苍颢和鱼弦胤双脚落地的刹那,司马季狰狞地笑了。他将右手扬起,一声令下,那悬崖之上等待生祭的女子便像雪片似的,纷纷向脚下云雾弥漫的深谷里坠去。她们咬着牙,不发出半点求救或惊恐的声音。眸中的坚定,是这世间一道最美的风景。
沈苍颢大喝一声。
仿如龙吟。穿刺着空旷的山谷。激起阵阵回音。他已经无暇细想,便也纵身朝着深谷里扑去。鱼弦胤始料未及,想要阻止,伸手却没来得及抓到半片衣角。——如果就这样祭了魔神,也不过是再死一次,反正那所谓天界神兵,从来也不是自己的心甘情愿。沈苍颢这样想着,身体穿透层层轻薄的彩云,他好像又看见了美酒佳肴古琴剑舞,虽然那场幻影带给他们的只是陷阱与杀戮,可是,无可否认,那些虚假的盛世太平,或许真的是每个人的心中期盼。
身体落地,却没有丝毫的破损。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没想到那万仞绝壁之下,竟不是烈火炼狱。而是绿树红花,深林锦绣。
捆绑的绳索也因为坠落时空气的摩擦而断裂了。
她们踉跄地站起来。
在抚平衣角后抬头的刹那,她们都看见了那居于正中笑容清浅的男子。谷若衾和桑千绿倏地欢喜着扑上前,将沈苍颢左右围住,牵着他的衣袖喊楼主你原来没有死,你怎会在这里。靳冰越眼尖,便说了他是方才跟着我们一起跳下来的,然后淡淡地笑着望着沈苍颢,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的巨石落地。只有木紫允远远地站着,那明眸装载的分明是重生的喜悦,但却还卸不去几点轻愁,沈苍颢心中一动,走到女子面前,温柔道,我回来了。
对不起——
纵然真正杀人的并不是木紫允,但她还是为了那致命的一刀而内疚不已。或者说,她内疚的,是自己没有尽到做属下的责任,好好地保护她敬若神明的男子,保护她的心中所爱。他承受的,哪怕仅仅是一刀,那一刀也足以将她千刀万剐。
但此时显然并非叙旧的好时机。深林中突然传出一阵张狂的笑声。笑声说看来生鬼渊又给我送祭品来了。
众女子脸色一变,纷纷提了手中的兵刃。
魔神归蟒和想象中颇为不同。并没有挺拔威严的煞气,也不似山精猛怪那般生得丑陋狰狞。他的外表和普通常人无异。约么四十余岁的年纪,容貌没有任何突出之处,大概就是站在人群里便像街市的小贩或者谁家看门的奴仆。只是他像独脚的鹤一般立在树冠上,倒还有几分潇洒飘逸。他说,你们谁先来做我的第一道开胃菜呢?
那便是我吧。——沈苍颢一面冷声应对着,一边便像苍鹰般平地掠起,直冲归蟒而去。紧随其后众人亦都飞身跟去。剑花似焰火一样璀璨。琴音于婉约之中带着倔强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