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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才不致把树根草茎刮起。
可是有巨岩挡路之处,也定必更为难行。
更陡。
所以梁癫是往陡处走。
他背着间大房子,居然走得稀松平常。
铁手跟着他的路线走。
他看梁癫年纪大了,万一掮不下来,他也可以接个援手。
——如今看来,似不必了。
——用不着了。
这间房子就像他的“壳”你几时看过鸟龟、蜗牛、田螺会丢掉了壳脱身而走?
——它们不兴着“裸奔”。
路上,铁手不禁向梁癫好奇的问:“你为何不把房子放下来,而要背着走呢?这样不辛苦吗?”
梁癫畸怪的望着他,张大著口,瞪大着眼,好像刚才听到的不是人话,他现在看到的不是人一样儿。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背着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走?”
“我……?”
“你背着一大堆劳什子的国家民族、义气侠心、法理人情、鸟七八拉的东西,岂不是比我更笨更重!”
“……我……那是我的责任。”
“责任?谁没有责任?一生下来,亲情职分、爱恨情仇,全掮在肩上,无形的比有形的更多牵绊,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难解决,何独我一人背房子上山!”
“是……借问前辈,您何时才能放下背上之物?”
“放下?人死了,就什么都放下了,不放下也得放下了,也不由得你不放下。人生下来,出世的时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偏偏又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之一。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出世之后,便开始有责任了,就得背上东西了。一直到人生另一件大事:那便是死。死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你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你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死后何去,谁知?
所以一生一死之间,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如此而已,你问我几时卸下来,莫非是要我死不成?”
铁手无言。
他领悟了一些事理。
他常向人发问,从不会为了表现自己的博学睿智,只真心诚意向人讨益,让对方发挥之余,自己更可以多学一些东西。
其实他的话并不算多。
必要说时他也能口若悬河。
但他向来听得多、问得多,没有必要,便不多说,所以人人都喜欢跟铁手交谈。
因为谈话贵在相契,不在争辩。
俟到了山上崖顶,铁手才顿悟“倒冲瀑”之由来。
原来,在瀑布源头看下去,水流争道,顿失所倚,千帘挂断,激冲而下,一越十数丈,到了第二层突岩时,水花激溅,有的反射了上来,造成第二层瀑与第一、三层间一层水雾,冉冉而升,像瀑布流到此处又陡冲了上来似的,但又未能升上崖顶那么高,在月华照射之下,水天浩渺,石流相映,竟幻起了一道色彩诡丽的彩虹。瀑布映照出灿烂的彩虹,铁手是见得多了,今回却是第一次得观月华也可映出彩虹来,只不过这彩虹比日间黄昏的彩虹清奇诡异得多了,也更幻丽无端,不禁更衷心感叹这妙造自然,美不胜收。
梁癫不看瀑。
他没兴趣。
他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然后说:
“那小子,不敢来了,”
他跟蔡狂不同路上山。
蔡狂本跟他是不同道的人。
梁养养生怕她爹爹毁了山景,所以跟铁手、梁癫同行,杜怒福和青花四怒、小趾等,则和蔡狂一道上山。
而今,山上不见蔡狂。
只见飞瀑和月。
梁癫嘿嘿笑道:
“那小子终于还是怕了……”
话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黑里上突扔落了一物,劲急无比。
梁癫一掣腕,接住了来物。
原来是一块黑岩。
石仍湿濡。
——这显然是第二层瀑布旁的石块。
石块上刻了几个字:
“咱嘛呢叭咪眸”
左边部首,原是“口”字,但都刻成“①”形,一看便知是蔡狂手笔。
梁癫接石在手,冷哼一声,怒叱:“既来了,鬼鬼祟祟躲着作甚!”
只听一人吼道:“我来也。”
这正是蔡狂沙嘎的语音。
语音自第二层瀑传来。
原来他才上得第二层瀑布,但在此万流奔坠、击石溅花的巨响中,仍能听到第一层瀑崖顶梁癫奚落的话语,并一扬手便把刻石听声辨位准确的扔向梁癫,这份耳力和手劲,当真是非同小可。
这时,铁手忽听一人冷哼道:
“怎么杜会主没有一道上来?”
铁手一回头,就瞥见屋顶上、金牛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汉子,双眼精光炯炯,像一只蝙蝠般倒挂在那儿,正往瀑布下层凝望。
八十六、我去也
梁癫怒喝:“滚下来!”
那汉子道:“这地方是我把守的,你弄得山摇地动,只不过为了拖间破房子上来,还敢嚣张取闹!”
梁癫嘿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有眼不识泰山!我的房子是神龛佛殿,怎容你亵渎!?快滚下来!”
那汉子冷然道:“你不用‘滚’了,而用‘请’字,我早就下来了。好好一座房子,平平凡凡一间屋子,你偏要说得这般玄,还把房子背在身上,真不嫌烦?造作!”
梁癫这回可真的火大了,咆哮道:“你是谁!?青花会竟有你这种目不识丁、目无尊长的小喽罗!”
一面说,一面往上看。
他的双眼金光大盛。
梁养养忙不迭的说:“不,爹爹,他是‘大相公’李国花李兄,是自己人。他不是隶属于‘青花会’的,只是‘燕盟’凤姑请动他大驾,前来护守这要塞,爹莫要得罪高人。”
遂向倒挂在屋顶上的艳丽汉子盈盈的道:“他是我爹爹,也是赶来助拳的,却撞上狂僧,两人一定要比斗,我怕他们在七分半楼前交手,会影响大局,所以要他们来此地交战,已央得杜会主允可。因不欲他们沿路起冲突,所以分别上山。会主跟狂僧一道,我则送我爹来。李大相公,你就当给我个面子,相就一下吧,我爹当这房子是宝,你反正看不在眼里,就别碰它好了。”
李国花听罢,整个人就掉落了下来。
眼看他这样直挺挺的掉落,必碰得个脸青鼻肿,搞不好还会滚下山崖,却见他嗖的一声,已挂在一株自崖边突长上来的树桠上,倒是真像一只蝙蝠。
他穿黑色劲装,身披黑色大毡,内里滚镶着腥红的缎锦,但眉浓目艳,眼色很厉,左额一颗痣,比美人痣还妖媚;世上所有的蝙蝠和蝙蝠精,才没那么妖艳;世上所有的汉子,也没有他那么俏煞。
只听他道:“原来是‘疯圣’梁癫,这倒是失敬了。既然会主夫人这样说了,我不招惹他便是,我刚才已收到劲鸽传讯,说会主和客人会上此地来,却不知是何贵客,原来是鼎鼎大名,梁癫蔡狂!”
他的语音很轻,很清,只要他把话说得再脆上一些,绝对跟女人说话(而且还是十分清脆的女音),没什么两样。
铁手却马上听出:
这人受伤不久。
——而且内伤未愈!
(他是怎么受伤的?)
他从对方的内伤里竟“听”出了一些熟悉来。
这时曙色渐亮,月未消隐,苍穹上出现了日月交替的奇景。
换作平时,梁癫早要跟李国花过不去,但他现在要聚精会神,集中全力,先对付蔡狂再说。
他已欠下蔡狂一诺。
他已不能败。
——为了“南天门”,他更不能败。
——为了日后昌大传播自己的教派法力,万万万不能败!
一个本来自自由由的人,往往就因为信仰信念、亲戚亲友、名誉地位、权力面子……种种枷锁,以致要做这样做那样,不能做这样做那样,好好的一个人,成了各种虚识幻象里的奴隶。
人人都被这幻名虚位所羁靡,就像梁癫身上所背的房子那样,推不开,甩不掉。
许是因为这样,梁癫干脆把它掮在背上,不甩开。
仿佛正如梁癫不摔掉那口房子一般,蔡狂居然迟迟不肯上来。
梁癫发现他竟在第二层断岩瀑布观水花,意态悠闲,而且还正在岩上凿刻起经文来。
至于杜怒福与青花四怒等,则仍在第三层瀑潭处。
梁癫可沉不住气了。
他向下吼:“狂王八,你不敢上来!?”
蔡狂好暇以整,悠悠闲闲的道:“癫老鬼,你不敢下来!?”
梁癫咆哮:“我们约好好在倒冲瀑一战,你不敢来,便算输了一仗!”
蔡狂裂嘴笑:“我们约好在倒冲瀑决战,可没说好是那一层,这儿不也是倒冲瀑么?是你不敢下来,认输便罢!”
梁癫怒叱:“我不敢下来?我不敢下来!好,我就下来。”
蔡狂仰天大笑:“你下来,可先想清楚哦,咱们已到了倒冲瀑,我随时都可以出手,你随时都会败于我手嘎。”
梁癫直着嗓子像他喊天问般的(不过天问时是仰首问天,现在是探首呼瀑)大喊:“你才要当心呢,我就下来,你随时要丧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