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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政急报送到榻前案头,也总有李斯、冯去疾等一班大臣嚷嚷着要皇帝主持朝会商讨大事。
胡亥不胜其烦,可又不能始终不理。毕竟,李斯等奏报说天下群盗大举起事,山东郡县官署连连叛离,大秦有存亡之危!果真如此,胡亥连头颅都要被咔嚓了,还谈何享乐?怏怏几日之后。胡亥终于亲自来到了连日不散却又无法决断一策的朝会大殿。胡亥要听听各方禀报,要切实地问问究竟有没有大举起事反秦,究竟有没有郡县叛离?
那日,山东郡县的快马特使至少有二十余个,都聚在咸阳宫正殿焦急万分地『乱』纷纷诉说着。李斯拄着竹杖黑着脸不说话,冯去疾也黑着脸不说话,只有一班丞相府侍中忙着依据特使们的焦急诉说,在大板地图上『插』拔着代表叛『乱』举事地各『色』小旗帜。胡亥一到正殿。前行的赵高未曾宣呼,大殿中便骤然幽谷般静了下来。李斯立即大见精神,向胡亥一躬便点着竹杖面对群臣高声道:“陛下亲临!各郡县特使据实禀报!”胡亥本想威风凛凛地一个个查问,不防李斯一声号令,自己竟没了底气。于是沉着脸坐进了帝座,心烦意『乱』地开始听特使们惶急万分的禀报。
“如此说法,天下大『乱』了?”还没说得几个人,赵高冷冷『插』了一句。
“岂有此理!”胡亥顿时来气。拍打着帝座喊道,“一派胡言!父皇尸骨未寒,天下便告大『乱』!朕能信么?郎中令,将这几个谎报者立即缉拿问罪!”赵高一摆手,殿前帝座下的执戈郎中便押走了几个惊愕万分的特使。如此一来举殿死寂,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
“老臣以为,仍当继续禀报。”李斯鼓着勇气说话了。
“是当继续禀报。报了。”赵高冷冷一笑。
“好!你等说,天下大『乱』了么!”胡亥终于威风凛凛了。
“没……”被点到的一个特使惶恐低头。“群盗而已,郡县正在逐捕……”
“业已,捕拿了一些。陛下,不,不足忧。”又一个特使吭哧着。
“如何!”胡亥拍案了,笑得很是开心,“谁说天下大举起事了?啊!”
“老臣闻,博士叔孙通等方从山东归来。可得实情。”赵高又说话了。
“好!博士们上殿禀报!”胡亥一旦坐殿。便对亲自下令大有兴致。
“博士叔孙通晋见——!”殿口郎中长宣了一声。
一个须发灰白长袍高冠的中年人,带着几个同样衣冠的博士摇摇而来。当先地博士叔孙通旁若无人。直上帝座前深深一躬:“臣,博士叔孙通晋见二世陛下!”胡亥当即拍案高声问:“叔孙通据实禀报!天下是否大『乱』了?山东郡县有无盗军大起?”叔孙通没有丝毫犹疑,一拱手高声道:“臣奉命巡视山东诸郡文治事,所见所闻,唯鼠窃狗盗之徒扰害乡民,已被郡县悉数捕拿归案耳。臣不曾得见盗军大起,更不见天下大『乱』。”
“李斯冯去疾,听见没有!”胡亥拍案大喝了一声。
“你,你,你,好个儒生博士……”李斯竹杖瑟瑟颤抖着。
“叔孙通!你敢公然谎报!”冯去疾愤然大喝。
“尔等大臣何其有眼无珠也!”叔孙通冷冷一笑,“大秦自先帝一统天下,自来太平盛世,万民安居乐业,几曾天下大『乱』盗军四起了?若有盗军大举,尔等安能高坐咸阳?二世陛下英明天纵,臣乞陛下明察:有人高喊盗军大起,无非想借平盗之机谋取权力,岂有他哉!”
“其余博士可曾得闻?”赵高冷冷一问。
“臣等,未曾见闻『乱』象。”几个博士众口一声。
“先生真大才也!”胡亥拍案高声道:“下诏:叔孙通晋升奉常之职。”
“臣谢过陛下——!”叔孙通深深一躬,长长一声念诵。
一场有无群盗大起的朝会决断,便如此这般在莫名其妙的滑稽荒诞中结束了。李斯不胜气愤,夜来不能成眠,遂愤然驱车博士学宫,要与这个叔孙通论个究竟。不料到得学宫的叔孙通学馆,厅堂书房却已经是空『荡』『荡』了无一人。唯有书案上赫然一张羊皮纸几行大字:庙堂无道天下有盗
盗亦有道道亦有盗
有盗无道有道无盗
道灭盗起盗灭道生
“叔孙通也,你纵自保,何能以大秦安危做儿戏之言哉!”
李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下令追捕缉拿叔孙通等,踽踽回府去了。
叔孙通说得不对么?庙堂没有大道了,天下便有盗军了。盗之骤发,为生计所迫,此生存大道也。你能苛责民众么?大政沦丧,为『奸』佞所误,岂非道中有盗也!最叫李斯心痛的,便是这句“道亦有盗”。顺孙通所指道中盗者何人耶?仅仅是赵高么?显然不是。以叔孙通对李斯的极大不敬,足以看出,即或柔弱力求自保的儒生博士们,对李斯也是大大地蔑视了,将李斯也看做“道中之盗”了。李斯素以法家名士自居。一生蔑视儒生。可这一次,李斯却被儒生博士狠狠地蔑视了一次,让他痛在心头却无可诉说,最是骄人地立身之本也被儒生们剥得干干净净了。第一次,李斯体察到了心田深处那方根基地崩溃。心灰意冷得又一次欲哭无泪了……
散去朝会之后,胡亥自觉很是圣明,从此是真皇帝了。
回到皇城深处的园林密室,胡亥对郎中令赵高下了一道诏书。说日后凡是山东盗事报来,都先交新奉常叔孙通认可,否则不许奏报。赵高跟随始皇帝多年,自然明白此等事该如何处置。然则,此时的赵高已经是野心勃发了,所期许的正是胡亥的这种自以为圣明地独断,胡亥的诏书愈荒诞滑稽,赵高心下便愈踏实。一接如此这般诏书。赵高淡淡一笑,便吩咐一名贴身内侍去博士学宫向叔孙通宣诏。赵高着意要这位长于诓骗地博士大感难堪,之后便在他向自己求援时再将这个博士裹胁成自己的犬马心腹。毕竟,天下『乱』象如何,赵高比谁都清楚。唯其如此,赵高已经预感到更大地机遇在等待着自己,从此之后,赵高的谋划不再是自保。不再是把持大政。而是帝国权力的最高点,是登上自己效忠大半生的始皇帝的至尊帝座。而要登上这个最高点。毕竟是需要一大拨人甘效犬马的,而叔孙通等迂阔之徒既求自保又无政才,恰恰是赵高所需要地最好犬马。
“禀报郎中令,叔孙通逃离咸阳!”
赵高接到内侍禀报,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叔孙通被二世当殿擢升为九卿之一的奉常,竟能弃高官不就而秘密逃亡,看来预谋绝非一日,其人也绝非迂阔之徒。虽然,叔孙通逃亡对赵高并无甚直接关联,可赵高还是感到了一种难堪。毕竟,叔孙通地当殿诓骗是他与这个博士事先预谋好的,而在其余朝臣的心目中,则至少已经将叔孙通看成了他赵高地依附者。也就是说,叔孙通逃离咸阳,至少对赵高没甚好处。思谋一夜,赵高次日进了皇城。在胡亥一夜尽兴又酣睡大半日醒来,正百无聊赖地在林下看侍女煮茶时,赵高适时地来了。
“郎中令,朕昨日可算圣明?”胡亥立即得意地提起了朝会决断。
“陛下大是圣明,堪与先帝比肩矣!”赵高由衷地赞叹着。
“是么?是么!”胡亥一脸通红连手心都出汗了。
“老臣素无虚言。”赵高神『色』虔诚得无与伦比。
“朕能比肩先帝,郎中令居功至大也!”
骤闻胡亥破天荒的君临口吻,赵高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然则,在胡亥看来,赵高仅仅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已,反倒更见真诚谦恭了。赵高一拱手道:“老臣之见,陛下再进一步,可达圣贤帝王之境也。”
“圣贤帝王?难么?”胡亥大感新奇。
“难。”赵高一脸肃然。
“啊呀!那不做也罢,朕太忙了。”胡亥立即退缩,宁可只要享乐了。
“陛下且先听听,究竟如何难法。天赋陛下为圣贤帝王,亦未可知也。”赵高分外认真,俨然一副胡亥久违了的老师苦心。不管胡亥如何皱眉。赵高都没有停止柔和而郑重其事的论说,“圣君之道,只在垂拱而治也。何为垂拱而治?只静坐深宫,不理政事也。陛下为帝,正当如此。何也?陛下不若先帝。先帝临制天下时日长久,群臣不敢为非,亦不敢进邪说。故此,先帝能临朝决事。纵有过错,也不怕臣下作『乱』。陛下则情势不同,一代老臣功臣尚在,陛下稍有错断,便有大险也。今陛下富于春秋,又堪堪即位年余,何须与公卿朝会决事?不临朝,不决事。臣下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