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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魈看凝烟双手往后握住长发,扯了扯,甩开,跟着她用指代梳,将纠结的发丝抓开,纤白长指,匿没在交缠的黑发里,他瞧着瞧着,忽觉得心乱如麻,胸口发烫。又见她拿起银簪,低头,盘发,发簪扎入发里。空气里一股暗香浮动,魅惑人心。
雷魈就这么静静看着凝烟梳理一头黑发,移不开视线,她有让男人疯魔的本事。
发现雷魈一直望着她,凝烟笑问:「怎么?你觉得奇怪么?大理公主怎么会流连中原,就为着找个男人?」
雷魈不语,随她说不说。
她藏着秘密好些年了,以前在宫里,无人可诉。凝烟问他:「你一向这么闷吗?」好似吝于说话。
他没搭腔,她却因为连日寻人,心头苦闷,便将满腹心事说与他听。
「我跟邵赐方打小玩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了,双双堕入情网。他父亲邵毅是王府负责栽花的花师。」凝烟回忆着,望向屋墙火堆,一脸作梦神情。「我与邵郎有盟誓,约好将来共结连理。父王要是不肯,就一起私奔。」
雷魈听了心底诧异,怎么邵赐方娶了别人,她不知道?
她又说:「约莫一年多前,他到中原觅牡丹花种,这一去,再无消息。正好圣主邀我们来作客,我便自愿来了。来这就没打算回去,定要找到他,我好想他……」说着,流下泪来,也不怕给人看见,说哭就哭。她望住雷魈,泪眼迷蒙,低声问他:「你懂吗?爱一个人的滋味……」
看她流泪,雷魈心想——要是知道邵赐方娶了别人,不知她会如何?
雷魈心尖泛酸,怎么竟替她惋惜了?
望着这泪人儿,他五脏六腑竟升起温柔的情感。他思索着要告诉她事实吗?要带她去见邵赐方吗?要眼睁睁看她心碎吗?
※ ※ ※
凝烟一路跟雷魈往南走,途中买了寻常女子的衣裳换了穿上。有他相伴,比一个人瞎闯好,不过对雷魈还是有些戒心,不时提防着他。
十日过去,他们夜卧对山月,晓行披水烟。齐走过山川美景,相处的时候多了,凝烟心防渐撤,发现雷魈除了长相凶悍,话少了点,其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他总是静静听她说话,一路上,就他俩跟一头豹,不知不觉,凝烟对他说的话越来越多,常常是她说,他听。她挑选寄宿的客栈,他决定行走的方向。到后来,凝烟甚至把雷魈当好友,一个沉默寡言的朋友。
骄阳艳艳,他们路经市集,补充干粮。
「买一点茶叶吧?」凝烟望着茶贩前一篓篓生茶叶。「好久没喝茶了。」
雷魈买了一斤,拋给凝烟,自己去打了几斤酒。他们又陆续买了干粮,凝烟看雷魈采买两大袋干粮,不禁愁叹。
「还很远啊?」
这一句,教雷魈的心直往下落。她急着想见邵赐方啊,是啊,她满脑想着跟心上人重逢,他却只想留住她。
雷魈低头,默默将干粮袋口缠紧,甩上肩膀。
凝烟望着他,问:「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了,还要多久?」
雷魈看她一眼,敷衍道:「再一个月。」或者再一年?三年?永远?永远留在身边……雷魈为这念头心惊。
伊人柔媚,他妄想着长留身旁,朝夕相对,只是看着她都开心。他心惊,他黯然。唉,没去想最后怎么圆谎?心中没谱,只想能拖多久就多久。要是孙无极在就好了,他定有法子,能给个好主意。不过前提是,他得先忍耐着被孙无极狠狠嘲笑。
凝烟走向果子摊前,对雷魈道:「我想买些盐梅。」
雷魈点头将钱袋拋给她,她倒出碎银付帐。凝烟大方地花他的银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哎,这还魂丹是无价宝呢!合该花他的吃他的。她又买了五个陶罐,还有调味粉带走。
雷魈心底奇怪着她买陶罐干么,但没问。
晚上,在湖畔扎营,此时夜凉风静,月色如银,水影山光,湖水氲着雾气,飞萤点点,在草丛里嬉戏。
柴堆烧着,他们盘坐柴火两端。远处,黑豹伏在湖畔低头饮水。
凝烟从包袱拿出陶罐,一个装了水放火上煮,一个摆火边。
「做啥?」雷魈问了。
凝烟瞅着他笑。「等会儿就知道了。」她过去蹲在火旁,双手托腮,看火焰打着陶罐。
同时,黑豹也在湖畔蹲下,欣赏自己倒影,瞧得如痴如醉。
夜虫唧唧,林里夜枭嘀咕,雷魈看着凝烟,觉得胸口暖着、满着,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半晌后,凝烟抓了枯枝,将烤烫的陶罐拨开,又打开包袱,拎出用粗纸包裹的茶叶,将茶叶倾入陶罐,捻着衣袖去掩住罐口,隔着袖,捧罐用力摇几下,霎时茶香四溢,闻了通体舒畅。
跟着她又抓来盛着滚水的陶罐,水冲入盛茶的罐子,滋地一声,白烟喷涌,水沫溢出。
「好了。」待泡沬散去,凝烟再注满水,放在火上烤一会儿,然后把酒杯拿出,一人一个,将烤沸的茶倒入,一人一杯。
她举杯笑望雷魈,说道:「以前,都是下人弄给我喝,这是我们大理白族的习惯,用『烤茶』招待客人。」头一仰,她干了茶水,轻抹着嘴。「好喝,你试试。」
雷魈拿了,啜一口。只觉清香润肺,一股淡香余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如何?」凝烟问,他搁下茶杯。
「很好。」
「换你试试。」她把陶罐推到他面前,眼里有抹促狭的神色,想看爱砍人的雷魈烤茶,光想就好玩。
雷魈瞪着小陶罐,没多大兴趣,可是一旁凝烟催促着。
「快试试啊,茶叶可以烤上三次再换。」
唉,麻烦。雷魈徒手拿了陶罐搁火边,烤了一会儿,他不怕烫,徒手又拿回来,瞅着陶罐。糟,接下来呢?他忘了。
凝烟斜卧在地,背靠着包袱,朝他笑道:「快抖抖罐子啊,让茶叶膨胀。」
雷魈皱眉,有点尴尬地双手揪住小陶罐抖啊抖,越抖脸越红。他,他可是铁铮铮的汉子,现在却揪着小陶罐抖不休……真是!怪难堪的。
黑豹回头看了,喷气,不屑地撇开头,望别处。主子怎么干起这种娘儿们的事?
「行了吧?」雷魈瞪住罐里茶叶。
「可以冲水了。」凝烟提醒。话未完,就见雷魈抓了另一个装水的陶罐就往里冲,滋地一声,蒸气喷涌,白烟猛地窜出。雷魈一时被熏得睁不开眼,撇过脸,揉着熏痛的眼。
凝烟嗤地笑开。「傻瓜,怎么对着陶罐瞧?」
雷魈眼涩,放下陶罐,直揉眼。
凝烟倒乐了,冲着他笑。「唉呀,要你烤茶嘛,怎么就哭了?真是。」
雷魈牵动嘴角,这女人,竟有好捉弄人的这一面。他将空杯斟满,递给凝烟,她双手捧了,低望茶杯,忽地感伤道:「以前,和他也常这样对饮……以前,他也烤茶给我喝……」
雷魈转过头去拨弄火堆。火焰染红他的脸,一双黑眸忧郁,刀疤醒目,他看来心事重重,都因为她为某人伤心。
凝烟喝了茶,又掏出青铜匕首,拿出采买的盐梅,就着月光,灵巧地操纵刀锋,在梅身刻纹。
雷魈看了会,问:「又做什么?」
「雕梅啊,送他的见面礼。」凝烟左手捻梅,右手轻划,表情专注,声音柔美。「『雕梅』是大理特有的点心,我们常吃。」她边雕边说。「用刻刀在梅肉雕出连续曲折的花纹,再从空隙挤出梅核,像这样……」嫩白长指掐出果核,果核咚地落地滚了几圈,黑豹见了追来嗅闻。它好奇,伸舌舔,酸得呜咽。
他们见状,齐声笑了。
凝烟很快雕好一颗。「中空如镂,轻压成花状……好了!」拿出备用陶罐,将梅子丢入其中,撒上买来的调味粉。「红糖啦,盐啦……」又笑看他一眼。「沿途要是瞅见蜂窝,偷点蜜来放进去腌,过阵子就可以吃了。」
她又拿了一颗梅雕着,顺手也扔给他一颗。「你也试试,不是很会使刀吗?雕梅难不倒你吧?」她笑得贼贼地。就是想看爱杀人的雷魈雕梅子,一定很有趣。
唉!难倒他了。雷魈瞪着掌中圆润饱满的盐梅。他揪眉,神情懊恼,他又没匕首可以雕。
「快试啊,玩玩嘛!」凝烟催促。
嗯,雷魈瞪着梅,掐它,捏它,嗅它,又捻住它在月下看。
「雕梅嘛,想那么久?!」凝烟笑着,看雷魈表情严肃,把梅放地上,态度谨慎,像在对付敌人。
凝烟白眼,他会不会太认真了?又不是雕来卖?
没匕首,怎么雕?雷魈思量着,瞅向地上歃刀,手往空中一点,刀受力腾起,落入主人掌中。唰地一声,甩落刀鞘,霎时一道银芒,如青龙暴冲天空,劈开暗云。
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