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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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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方力元的眼波里,于芳依然能发现芨芨滩和刘改芸的影子。

她忽然明白了一句名言:开放在心田上的第一朵花最美丽最芬芳。刘改芸是他心田上的第一朵花,方力元哪能轻易淡忘? 他不过迫于情势,把她埋藏了起来。

于芳坚信,她的一腔柔情,终究会取代那初绽的花朵。一个石头蛋蛋捂在怀里都能热起来,何况方力元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他能与自己厮守于芳可以也应当原谅他。

于芳是对的,他和她,不是已经开花结果,有了眼前的方辰,这颗爱之果了吗?

“好宝贝,好宝贝! ”于芳唱歌似的呢喃着。

于芳完全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中,没有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粗暴的脚步声正向她逼近。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涌人四个横眉竖眼的后生和一团凛冽的空气。

“呔! ”其中一个吼叫起来,“你叫于芳? ”

于芳目瞪口呆,眼前一片黑暗。

没等她回答,又有一个念起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啊? ”于芳惊恐地注视着这几张陌生凶狠的面孔,“你们……”

“县红联造反司令部! 你男人在‘四清’中跟阶级敌人鬼混破坏‘四清’运动,你们是一丘之貉,必须老实交待! ”

“什么? ”于芳仿佛听一个遥远而又近切,模糊而又清晰的故事。

“把她关起来! ”像头目一样的人下了命令。

另一个气势汹汹的人正要上来抓她,被另一个人拦住,并跟头目耳语几句。

“那好,看在你有娃娃的份上,就在这里闭门思过,彻底交待你们勾结地主分子,破坏‘四清’的罪行! ”

接着宣布三不准:不经造反派批准,不能出院子、不能搞串联、不能向外发信。

于芳等这些不速之客走了以后,头脑一片混乱,她以为自己在一个噩梦中,身边哇哇啼哭的婴儿又明明白白告诉她,光天化日,她在人间。

于芳与其说感到惊骇,不如说十分迷茫,这是哪股筋抽的,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谁给他们的权力,敢于无法无天,向她发号施令。

她当然不知道,连国家元首都可以炮轰打倒,这样对待她已经十分“温良恭俭让”了。

于芳惶恐之余,才猛然惊悟,中午已过,早该下班回家的力元还没进门。他向来不在外边应酬,即便有聚会,也要先回来告诉她使她放心。

中午过去了,下午过去了,黑夜来临了,仍然不见方力元的踪影,于芳方寸大乱,急得六神无主。

九点多钟,于芳下决心去单位找他。她把孩子包裹严实,抱在怀中,冒着初冬的寒气,向农技站寻找过去。

方力元在站里,只不过失去自由,被关在办公室,勒令交待破坏“四清”的罪行,大字报糊住了窗户,门上把守着红卫兵。

“力元! ”

于芳柔肠寸断,声嘶力竭,堵住门口叫他的名字。

方力元从门上的一孔玻璃后面向她张望。微弱的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于芳泣不成声,方力元一下子苍老了,仿佛被武斗过,脸上伤痕累累。

于芳还要呼喊,被一拥而上的红卫兵把她架回家里。

“只准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红卫兵向她吼声如雷,“走资派的孝子贤妇,再不老实就砸烂你的狗头! ”

于芳陷入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的困境,对丈夫刻骨铭心的牵挂,让她发疯,半个多月,于芳天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为了孩子,她才没有不顾一切去见丈夫。

方力元杳如黄鹤生死不明,于芳忧心如焚。

有一天,方力元单位的一个造反派头头露面了,让她交待两个问题,她公公反对伟大领袖的罪行;方力元在“四清”中被地主分下拉下水的罪恶。

于芳恍然大悟,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对这两个问题,她都不置一词。前者莫名其妙,因为她连公公为什么被打倒一无所知,对后者不屑一顾,纯属无中生有。

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于芳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孩子缺乏奶水,像只干萝卜。

直到三个月以后,红卫兵发生内讧,对方力元无暇顾及,他才脱出牢笼,夫妻二人相见抱头痛哭。

于芳哽咽难语,反反复复就一句话:“谁也别想夺走你! ”

两个人紧紧相拥,忘记了多长时间。

于芳一直生活在赞誉中,光环中,平生第二次饱尝了什么叫屈辱。在最痛苦的时候,她记忆中偶尔闪过被夺走心上人的刘改芸,她忘不了改芸脸上的眼里的绝望神情。

原来,被人欺凌,是这种滋味。那会儿,她体谅过刘改芸吗? 不仅没有,还十分憎恶她,一个地主的女子竟敢引诱工作队员,也不撒泡尿照照?

也许,当她狼狈不堪时,在别人眼里,她也并不光彩照人吧。

风声平息一些后,于芳和方力元在夜深人静,相互温存后,对心里的疑团寻找答案,他们从什么地方得知方力元在红烽发生的事情呢?

于芳回忆每个细节,均滴水不漏,而且在他的档案中,也没有记录。金如民队长曾想给他个警告处分,于芳据理力争,强调阶级敌人的伎俩在于破坏“四清”运动,终于让金如民松动了:“那你可得狠狠枇评他! ”

这句一锤定音的话,于芳至今记得真真切切铁板钉钉。

“只有一种可能,”于芳说出她的推测,“你的入党申请交上去有半年了吧? 说不定,搞外调的人不知从什么渠道听到点风声,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呀! 何况那会儿……满村风雨。不过,查无实据,红烽的人决不可能信口开河。”

事情正像于芳预料的,是方力元单位的人从红烽公社道听途说,把方力元关起来的。他父亲那会儿已经成了走资派,牵扯一下也合情合理。

虽说一场虚惊,方力元不仅受了皮肉之苦,他的入党也成了悬案,三四年以后才如愿以偿。

于芳苦心孤诣把方力元弄到手,一直风平浪静,这一波折,使她顿悟,世界上还真没有铁打的江山,当初,她毫不留情斩断了方力元和刘改芸的情丝,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安安稳稳经营他们的爱巢,哪能料到风波又起,备受磨难。

可见天下大事,并非谁能运筹了的。

这次小小的灾难,并没有使他们的小家庭伤筋动骨,比起那些家破人亡的不幸者,仅伤皮毛而已。

随后的日子,风云变幻,翻云覆雨,他们俩就随波逐流,既无力回天,那就听之任之吧。

不过,经过十来年的折腾,一回想那叫人发疯的一幕,于芳仍然心有余悸,对自己当初为了爱选择这个小镇已毫无感情,这也是她听说“四清”工作队长金如民当了旗委书记后,赶快调动的原因。

但愿我们的后代,再也不要重复那个梦,一踏上新的工作岗位,她首先想说这句话。

“要是刘改芸和赵六子有了后代,也该二十来岁了吧? ”于芳偶尔也在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推测。

   1

从从梳洗打扮完毕,家里的其他人还没有动静。

她吹灭了煤油灯,屋子里立刻就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把她用过的这粉那膏的芬芳,把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都淹没了。

窗户开着,纱窗外面的天色还一片漆黑,星斗齐辉,一钩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残月,悬在院子当中那苗白杨树上。

东边的屋里,传出父亲深沉的鼾声,连妈妈都还在梦中呢!

西边,丕丕的屋里静悄悄的。

昨天晚上,从从向成波请教音乐的事。回来得挺晚,妈妈把饭热了两回了,一个劲地嘟哝。

从从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了,她说要备备课。

看到女儿又精神焕发,有了生活的劲头,当妈的自然求之不得,也就不强迫她了,只要心劲足,人是不会饿坏的,不是六十年代勒紧裤带的年头了,如今的年轻人,只有撑坏的可能。

水成波给从从拉了一个提纲,让她“参考”。田从从对它的重视,早已超过了“圣旨”的水平,岂能参考一下而已。

从从只看别人站在讲台上挥洒自如,她可从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品味一下是什么感觉,她倒不胆怯,只觉得心虚:咋讲,砸了锅可咋办?

田从从在成波那儿获得的,与其说是有关音乐方面的知识,更不如说是上讲台的勇气和信心。

水成波以校长口气对她说:“不干则已,一干就得成功,如今时兴‘炒鱿鱼’,小心我把你又炒又煎! ”

“炒鱿鱼”这个时髦字眼,从从比他早听到而且有切身体会,招弟早就不厌其烦,不厌其详地对她讲过该字眼的含义了。

这个字眼儿,一旦从水成波口中说出,从从格外爱听,她笑着说:“成波哥,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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