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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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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弟妹有文化、有知识,可大青知道,要把这“二有”转变成钱,并不容易。

一个人所共知,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眼前吗?

红烽村小学民办教师水成波,从“四清”开始那会儿就教书,听说,还是当初“四清”工作队里的一名大学生看他文质彬彬,“素质不赖”,向公社推荐的。

那时候,水成波才十六岁,初中虽没毕业,真才实学还是有的,再不想寄人篱下继续深造,就半路辍学,回家当社员。“四清”一铺开,水成波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刷标语,念文件,作记录,总而言之,该他干的和不该他干的,成波全干了,

水成波那年在大青家房背后用石灰水抹上的大标语,至今隐约可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凭这一点,足以表明大青家的房子资格有多老,它也把成波人生的起点,写在黄泥墙上,饱受风吹雨打了。

你能说成波没本事、没文化、没头脑?

他不折不扣是芨芨滩第一茬茬文化人哪。

可是,他一肚肚墨水不光没转化成使他走上富裕之路的财富,反倒因为他的文化脑袋吃了许多苦头,至今难以翻身。

水成波在“文化大革命”中带头造反,领上学生娃娃到外头串联,刷了人家田耿李虎仁的大字报,又批斗当时的公社粮财秘书田直,这就惹下了芨芨滩几个最吃劲的人物,时过境迁,山不转路转,几上几下,最后,他水成波连个一官半职没捞上,还在人家下头活着,直到今天,一条腿还插在地里头,不是国营教师。

前年好不容易有了老婆,是“四清”那年下到队里的知青,人模样还可以,不知咋搞的从进入成波家的门,就没好活过一天,重病缠身,躺到炕上了。

大青从成波身上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二青所谓“文化优势”一条,极难站住脚!

再看人家李虎仁,村长的位位叫刘改兴夺走了,照样在全芨芨滩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李虎仁大字只识半斗,发挥的是哪条优势?

人家当权那些年心明眼亮,早把各路神仙喂熟了。包括田直也没少逮他的便宜。

大青在这片嫩生生的小树园里,以他现有的知识,认识,分析能力,把二青的“潜力说”批驳得体无完肤。

他拿烟锅的手松开了烟口袋,无意中伸入褂子下边的兜里,粗壮的手指碰到几粒麦子,捉到口中,慢慢咀嚼,新鲜的麦香,使他很兴奋。

是啊,只有吃到口的收成是收成,他爹这旬年年讲的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画饼充饥,终归不牢靠。

就拿这白白的绿色银行来说,眼下要是火烧眉毛用点钱,它们能指望上? 卖椽子太细,卖柴火可惜。

二青和白白毕竟出了校门进了家门,过日子艰辛,还没有充分品尝过。

大青深深明白,从父母来说,恐怕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他找个老婆,看看他快三十了还形单影只,抱不上孙子姑且不说,大儿子的生活也太凄惶了。

要动用那笔款子,父母这一关就不好过。

“白白,去喊喊你哥他们。”

大青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随后,白白的身影在灯光中一闪,向他这边走过来。

还没等她往大渠畔上跑,大青站起来说:“白白! ”

离他几步远的白白吓了一跳:“呀! ”

大青从树林里走到她面前悄声说:“二青到那边去了。”

这个“那边”,白白当然明白是指引弟家,她“噢”了一声,并且不无担忧地说:“他不怕李虎仁看见呀? ”

言外之意,埋怨大哥咋不劝阻他。

“刚才,引弟妈喊叫,出了人命……”大青向她解释。

白白浑身一激凌:“出了人命? 谁呀? ”

原来,这儿太背,没听见引弟妈的哭喊。

“不,知,道。”大青摇摇头。

“我去看看。”白白正要走,大青一把揪住她:“你还去火上浇油? ”

白白叹口气,兄妹俩一前一后,回到屋里。

家里的贫寒,笼罩在那盏昏昏欲睡的煤油灯光里面。

顺山大炕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面,只有半炕自己擀的羊毛毡,剩下的地方,用米汤抹得光可鉴人。

一摞被褥,干瘦单薄,四五床叠在一块儿,也没二尺高。

地上的一只红油漆大柜,还是大青妈成亲时的嫁妆。上面挨着北墙站了一排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各种颜色的瓶子,它们用来盛放酱油、醋、葫油以及白白的水泡花。这是家中的点缀品。

西墙下头一排三个大瓮,放水,腌酸菜。

地面是土的,房顶是黑的,椽子笆子烟熏火燎,早已面目全非了。这就是大青他们的家,这时,锅台上放了一摞大碗,锅里冒出绿豆稀粥的香味。

大青二青在一个单间里睡。

白白大了,很不方便,兄弟俩就在西凉房为她改造出一块属于她的天地。

那儿又是另一个世界,全家的口粮,来年的种子以及农具等等乱七八糟都在这里头。它紧挨着牛圈、猪窝、鸡窝,赤日炎炎的天气,味道可想而知。

但白白很满足,她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以便驰骋她的遐想,做她不便在那边做的事。白白十七八,当然有羞于见人的举动了。

这会儿,她没进自己的“单间”,在大青后头进了正房,在锅台旁忙活。

苏凤河光着脚板,蹲在炕沿上,身上的汗气十分浓烈。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方脸盘,眉毛淡淡的,嘴唇挺厚。两只眼睛很亮,游荡着庄户人的精明与固执。

他身上的背心风吹日晒汗渍,早就闹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等不及儿子回来,他端了碗稀粥唏唏溜溜地喝,脸上的汗水映出灯光。

“二青那个刮野鬼咋没见回来? ”大青妈说着把一碗腌苦菜放在炕上。他们家没饭桌,饭菜全摆在光炕上。

“我二哥找海海借书去了。”白白赶快替二哥遮掩。

父母最反感他去李家。自从李虎仁把引弟关起来,他们暗暗庆幸,二青从此可以安生点了。

苏凤河没吭声,喝完稀粥,一抹嘴,跳下炕,到外头给牛添草去了,一家一户过光景,大牲口在全家的经济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青占据了他爹的位置,也赤脚蹲上去吃晚饭。

他夹了苦菜,咯吱咯吱地嚼。苏家还没有发达到几天可以吃上顿炒菜的水平。尤其晚饭,基本是凑合。

他望着父亲黑黑的背影,在心里叹气。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见爹轻闲过,公社时代,他是队里的饲养员车倌,务艺牲口精心周到,大年三十都在饲养院度过,如今牲口成了自家的,凤河更体贴人微了,大青妈说他“你快守住它睡去哇”。

凤河龇牙一笑:“真没敢定呀。”

这就是苏凤河。他驾驶这个沉甸甸的家庭航船,千难万难地过来了。

前几天,快夏收了,大青在院子里收拾那辆“支离破碎”的自行车。它是大青贩卖猪儿子的工具。

大青用钢筋焊了两个笼子,在后座上一边挂一个,走起来很平稳。

苏凤河瞅了他一眼说:“路上可要小心,你这个家具挺占路的。”

“我知道。”大青没抬头。

苏凤河又说:“收猪儿子的时候,也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合适闺女……”

大青的脸一下红到脖子上,那种功夫,他还真没有。

到他爹的脚步声迈进了屋里,他才敢抬起头。

两位老人,为他的终身大事,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在这种形势下,弟弟用钱的事,真不好办。

“白白,你咋不吃? ”大青妈用勺子舀了半碗,慢慢地喝,她的目光中贮满了疼爱,二次高考失利,她也难过。白白出落得花儿似的,一辈子难道又跟自己一样吗? 她虽说不明白女儿的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可有一点她很清楚,一考上学校就能成为城里人。

“妈,我不饿。”白白看了妈一眼,靠炕沿站着。

她的身影一半在灯光中一半在夜暗中。饱满的胸脯,圆润的双腿,描出一幅优美的剪影。

大青放下碗,白白问他:“就吃这点? ”

他点了下头。大青妈也放下了碗。

白白开始洗碗刷锅,大青又叼了烟锅,屋子里弥漫着特殊的气味,汗气、烟气和苦菜的清苦混合在一块,就是苏家味。

每个家庭都有它的气息,像人一样。

“妈,你看这窝猪能下几个? ”大青对母亲说。

“跟上一窝差不多,顶多七个。”大青妈很内行地说。

“唔! ”大青应了一声。这二年猪儿子很走俏,良种的猪儿子,一只可以卖到三四十块。

“你二爹也快回来了。”大青妈暗示儿子,凤池是出去给大侄子相对象的。

大青没言喘。

白白洗完锅,就出去了,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炕上胡思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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