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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阳春,建邺城里的排荫高树都添了一层新绿。
这一月,东齐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前朝顺亲王后裔、拥兵久据碗灵岛的李子尧近日持军符入城,似有归顺之意,倘若此行得成,不仅剜去了东齐朝野上下的一块心病,更是为缓化今前两朝的恩怨因由积了一桩功德。
其二,当今圣上的旧疾愈显加重之势,已有几日不朝,皇子大臣举朝祭天,百姓焚衣洒酒,愿为陛下除却病魇。
焚衣洒酒乃是东齐民俗,烧掉一件陈年旧衣,除尽颓然之气,洒酒于门庭,可避浊秽,虽是无甚根据之举,但百姓能有此一心,已是难得。
其三,久悬不定的储君之位于这月初一终于归了主,是流于民间,身世坎坷又神秘的非官方人选四皇子安陵予。
立储那日,有踏青的年轻人瞧见埋没已久的柳陌古井上又腾起了紫烟瑞气,是个好兆头。于是不日便有传言流于市集坊间,当今太子是携寂世百年的南阳帝珠而归,帝珠重现,当世必得一位明君。
苏锦凉听弱水说完这些,颇感不踏街集三日便不知这市面上已沦落成了何种样貌。
一通牛饮,她掷了杯子,抹嘴向竹桌对面的青衣男子笑道:“重砂说得对,我果真总要糟蹋你的好茶。”
弱水轻淡一笑,拂袖又将茶盏满上,袅袅的馨香氤氲满室:“我知锦凉重的是那份人心情义,并不拘于此。”
苏锦凉巧颜一笑,忽又正了色:“我在做的这些,你不要告诉他哈……”
弱水颔首:“既已允诺,定当做到。”
苏锦凉摆弄着那只竹杯,愣愣地凝着自言自语道:“我也只是想帮帮他……哪怕一点也好……”
葱牙小指轻顺着竹杯上的纹路摩过去,她轻问了一句:“他近来很忙吧……”
弱水揭盖装盛茶叶的竹盒,和声道:“殿下既劳于政事又要挂心圣上病疾,自然智疲辛苦。”
苏锦凉连连摆手:“你别叫他殿下……我听着别扭。”
“在其位便身尽其职,此般亦算自在。”
“行行……你叫着……”苏锦凉嘟囔着站起来,“你那想法我向来是难以理解的。”
她拍了拍衣襟,又恢复神清气爽的样子:“那你快些把东西给他吧……也不知道急不急的,我去忙我的了,间谍真难当!”
她抱怨似地大大撑了个懒腰,低首一看,弱水又烹上了一竹好茶。
她好奇地盯着火苗瞧了瞧,突然冒出声来:“我瞧见那些风雅人士都爱集些新雪陈雪啥的来泡茶,怎没见你也弄弄。”
弱水淡笑:“原是有的,只是锦凉你体性畏寒,未摆来招待。”
苏锦凉楞了楞,展颜诚心笑道:“谢谢你,弱水。”
弱水依旧是淡若清风的浅笑,馨茶汩汩坠入杯底,茶叶在沸水中翻浮。
“我不期言谢,只求你将来莫要怨我便是好了。”冰润五指轻拈了一余新叶洒于水上,碧嫩与陈绿相映,又是一壶好茶。
这话弱水很早以前就已说过了,那时的她还远不是现在这模样。
苏锦凉笑了笑,推开竹门——弱水这些高深莫测的话,她是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摸了摸门上丰圆的竹壁,喟叹道:“我是真喜欢你这竹楼,住在这里……什么都香了。”
她拍了拍碧竹:“走了。”
三月,煦阳明媚,苏锦凉走在竹径上,忽然感觉时间像过去了很久一般。可明明去年今日,她都还和陆翌凡在这草地上打过一架。
陆翌凡……前些日子听说他从外边回来了,近来忙得都没有时间去见见他。哎……还是先搁着吧,苏锦凉拨开一弄竹枝。
她抬手拦了拦强盛的日光,想起方才弱水同她说的争兵一事……
李子尧……还是一年前有缘得以一见,那时他还许诺……罢了……连姓名都没留一个的,全作无名英雄了,他应当亦是不记得自己了。
也不知他此行究为何意,瞧着是个不错的人,但愿不要同那安陵昊有什么关系才好。
苏锦凉脚下深深浅浅地走着,心里不甚踏实,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会出什么岔子,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先去找庭燎问问,他也好久不来王府了。
想着,便折了个道,往三皇子安陵昊闲居之所行去。
这建邺城分三层守兵,把住各个城门,严督往来,将城里划为三区辖统。
第一层便是金陵的地界,城外还是通去各地的商道,城里便是灵杰宝地,百姓与高官同住,商人、文豪,还有蜿蜒而过的秦淮河里最多情的女儿,正是俗世雅韵并存的民生百态。
城中东南方再坐着一内城,沿城墙而行,一天不可尽,此为皇城。
皇城的把守虽亦严密,但只须持有通关的文牒,符令,便可通行,无须作人员往来的记录。各王爷府邸、他国来使,国子监,祭天坛便落于此。
每日,进奉宫中的巧物也是先送抵皇城进行甄选,再由宫中四司差人来取。这皇城里虽绝去市井民气,但亦热热闹闹的,各国来使风情,琳琅满目的贡品,品来也是另一般滋味。
入了皇城,往最深处走,愈见得路华叶茂,人声僻静,过了环兵严守的四门,便步入这金陵城中最后一城,也是最重一城——宫城。
当今圣上、六宫妃嫔、太子、及未封王的皇子、未婚嫁的公主便居于此,宫内幽静肃清,无半分吵嚷,行于其间,闻不得人声只入耳鞋履的匆匆,鸟雀的清鸣,御花园中偶听得几声出谷黄莺般的倩笑,是这东齐最美丽的女人们。
三皇子安陵昊虽未及封王,但太子已定,移居皇城也是早晚的事,况且安陵昊门客众多,平日里一般也是宿于皇城偏府的,庭燎便是这安陵昊诸多门客中的上座者,苏锦凉此刻形色恹恹地,就是向那皇城里行。
其实这三月对苏锦凉来说,亦有诸多变数。
情爱没谈上就不说了,和顾临予更是连面都没好好见过,只偶在宫中远远打过几个照面。好不容易有一次是六王爷的寿辰,他作为贤侄一名自是要来贺寿的,可这一来便齐刷刷地来了,众目睽睽之下,顾临予也不好有何妄举,两人只得隔着千万人地遥遥站着。
眉目传情这等需要风月情趣的事就更不指望他俩能干上了,于是便是金风玉露难相逢。
其实若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苏锦凉等顾临予早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偏偏她这会是一不在王府里闹腾,二不在人院子里撒泼的,正儿八经地干起了大事——当一名出色的女间谍。
怂恿她走上这条无间道的正是她从前的死对头——庭燎。
这事还得从那日沁芳亭之夜后说起,那日之后,庭燎时常会来王府教安陵昌抚琴,苏锦凉作为“精通音律”者,逼不得已也是要在席的。
一开始,她蹲旁边瞧着对面那倾城的脸总是坐立不安,但久了,她发现不知是这王爷的功效还是这琴的功效,庭燎那从来拧不直的脊椎骨这一道倒是挺得不错,坐在那儿如青松沐风似的,苏锦凉百无聊赖地也就跟着听了听他说琴。
烫金的焚香炉缓缓旋起一盘香雾,苏锦凉坐在对面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沉音,瞧着那锦瑟朱弦上若蝴蝶翩飞一般的长指,不禁迷了眼,再抬起头时,见着那倾城之色,便似不识得眼前之人。
好像……这不是那躲在屏风后边敞衣坦胸,妖娆侧卧的狐媚男人,而是净身浴香,翩翩抚琴的儒雅公子一般,但,这绝对是幻觉!因每每苏锦凉想得入神之时,那厢里便会抛来一个一言难尽的甚为淫/荡的笑容,苏锦凉这半张脸还没明媚起来,迅速又黑了。
每次习琴毕,安陵昌总叫这琴艺超凡的两人多交流交流,尽管苏锦凉不知道吉他和古琴之间哪有半毛钱的关系。
于是她便担起了所有有关庭燎的送往迎来,比若送送公子出门,与公子一同去取个琴谱,就连给新琴上色都要陪着一同去选染木,服务周到得就差没送入洞房了。
两人同行的大部分时间里苏锦凉都是怕他的,底气不足地只肯跟在他后边,庭燎心情好便抓着她调戏一二,若无心便连个好脸色都不甩给她的,径自傲然拂袖离去。总之是不会有正常一日。
但渐渐地,苏锦凉也老爱往他身边贴了,因他时不时地会同她说些顾临予的新鲜事,比若立储那日的险事便是庭燎说的,苏锦凉听得顾临予在祖宗灵位前被自己的亲哥哥质疑血统之事,心里便怎么都不是滋味,禁不住问他“后来呢?”
后来,后来自然是高卢王子大战铁公鸡若干,将悖言一一驳回,以正其名。
那再后来呢……
于是,为了很多个她想听的后来,她没出息地沦为了庭燎的走狗。
其实也全不是为此,庭燎那一大堆话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