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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农夫盯着地上散落的银钱,全都红了眼,应声朝着那羯人少年抡起凶器。那少年一边竭力挣扎,一边嘶声大叫:“救命,神仙,你答应过我——”
“如今赵国已是我们汉人的天下了,看哪个神仙会来救你……”
我没有心思观看这场结局注定的杀戮,绕远了些继续走我的路。耳听得身后的少年发出一声惨叫,我心中一悸,巴不得长出千万只手来齐齐把耳朵捂得严实些,却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我愕然定住,忍不住转回身,定定地看着那个独一无二要成为我宿主的人——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从昔日的苍白少年成长为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目间的抑郁也散成了飘逸淡漠的仙气,倒真真小有些神仙的模样了。怪不得一出手就救下了濒死的羯人少年,将几个农夫定在原地。
“你走吧。”石宪将散落在地上的银钱细软拢进褡裢里,将羯人少年扶了起来。“不,我不走,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少年忽然一把拉住石宪的衣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恩公,看在你也是羯人同族的份儿上,救救我吧。几天前,叛贼冉闵控制了朝廷,下了‘杀胡令’,要汉人把我们羯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我家里的人全被他们杀掉了,我再逃下去迟早也是个死……”
“赵国,终于落到这个地步了么?”石宪直起身,遥望着远处被不祥血光笼罩的邺城,眼中慢慢升起了悲戚之意,“这样的国运,就算我奋力而为,也终究是阻止不了……”
“恩公,冉闵他们是要杀光所有的羯人,只要是高鼻深目的一概都不放过……”那个少年仍旧拉着石宪不肯松手,眼角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石宪的神色,“我好怕……”
“别怕,只要我们活着,羯人就在。”石宪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我给你设下一个保护结界,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邺城看看能不能救出更多的族人……”
“好。”“小心!”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个羯人少年和我不约而同地开口出声。于他,无非是极力表现出他的可怜无辜,而我,则是忍不住对石宪出声示警——就在石宪毫无防备之际,那个羯人少年已经将一把从靴筒中拔出的匕首既狠且准地朝他的背心刺去!
石宪终究是听不到我的声音。羯人擅长弓马,饶是石宪神术通灵,仓促之间也避不开这毫无征兆的凌厉一击。
“你干什么?”石宪愕然转身,我恰好看见他背心上深深嵌入的匕首,却没有丝毫血迹流出。
“干什么,自然是要杀你。”回答这句话的却不是那羯人少年,而是一个我从未听闻过的尖利恶毒的嗓音,“石宪,你的死期到了。”
“是你?”随着石宪了然的目光,我好奇地朝着那不速之客望去——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翅膀,几乎一人高的肉翅,布满黑色的羽毛,这种黑不同于雄鹰油亮的羽翼,没有一丝光泽,暗淡得让人的心也灰暗下去。黑色的翅膀下,是一袭红色的长袍,不是鲜花与太阳般充满生命的灿烂色彩,而是仿佛用鲜血一层层地浸染泡制,刺得人的眼目干涩疼痛。而长袍的顶端,则是一张白色的脸,不是初雪一般的晶莹润泽,反倒像粗糙的泥墙上刷上的白灰,喑哑中透出一丝死气沉沉的青气。黑色的翅膀,红色的长袍,白色的面庞,奇异地统一成一种颜色——死亡_的颜色。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也要被这些死亡的颜色淹没了。因为我认出来,来者根本不是一只鸟,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妖魔——我在邺城冰井台壁画上看到的恶魔鸟灵!可是——她,她,为什么……
“是我。”来者轻轻对石宪点了点头,忽然漫不经心地振了振翅膀,她身边被石宪定在原地的农夫们的脖子集体发出“咔咔”的骨折声,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张了张嘴,随即断了呼吸。
“你——”石宪分明想要阻止鸟灵的恶行,却在举手之间猛地捂住胸口,踉跄一步弯下腰,竟似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啊!”那个羯人少年无法忍受这残酷的一幕,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鸟灵却“啪”地展开自己黑色的翅膀,享受一般地搅了搅充满死亡意味的空气,将那几个农夫的死魂如同乳汁般吸入口中,随即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些汉人对羯人的恨意,可真是不轻呢……”
“神仙,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求求你饶了我吧。”羯人少年猛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你帮我做了事,我自然不会食言,定会保你长生不死的。”鸟灵长着尖利指甲的手指被她横在嘴角,笑得妖媚,眼角却瞥向一旁蹙眉闭目、紧紧抿着嘴唇的石宪。“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就永远不会死了!”话音未落,尖利的爪甲已一把掐住了羯人少年的脖子,让他连惨呼都没能发得出来。
一道青色的光芒猛地蹿出,如同一条青蛇在鸟灵的手腕上咬了一口,逼得她猛地将少年推了出去。那羯人少年死里逃生,一骨碌爬起来,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等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救他做什么?”鸟灵也不追赶,只是紧紧地盯着石宪,直到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身子一晃,跌倒在地上。“别骗人了,我就不信你不恨他。”鸟灵似乎想要上前,却又有些忌惮地停下了,只是继续拿言语激着石宪。
“他为你所迫,我恨他……做什么?”石宪努力撑起身子,盘腿在地上坐好,闭上了双眼,似乎连插在背心的匕首都懒得理会。
“那你恨的便是我了?”鸟灵轻飘飘地向他靠近了几步,娇笑道,“或者,你根本就是爱我的?要不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却又不履行你除魔卫道的职责?”
“我对你,既无恨,也无爱。”石宪微微睁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修炼仙术之人对万物只有慈悲之心,我跟着你只是因为我师父说若能度化了你,我便能增添无上修为,早日飞升。”
“混账!”鸟灵的戾气瞬间被这几句冷淡的话语点燃,她原本就发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合身猛地扑向石宪,巨大的黑色翅膀如同一席厚重的铁幕朝着他狠狠地掮了过去!
石宪躲避不及,被鸟灵的翅膀猛地扫出丈余,跌落在荒地上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不止。我眼光一闪,发现插在他后心的匕首隐隐泛着黑气,那黑气在鸟灵的威势下越发得到了力量,活物一般往石宪身体内部钻去。石宪正用手肘想支撑自己爬起来,不想那黑气已从他心口处探出头来,恍如一支穿透了他的蛇形长矛。石宪浑身一僵,默默地运力抵御,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良久,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竟然看着鸟灵微微一笑。
“恶灵贯体,你居然还敢与我作对!”鸟灵喘息着,刚刚扫过石宪的翅膀弯折在怀中,一缕缕透明的灵魂仿佛黑色湖泊中被骄阳蒸腾而起的雾气,袅袅升上天空。鸟灵是怨魂集聚而生的妖魔,这些透明的灵魂难道就是怨魂被石宪所解救,终于可以摆脱妖魔道重人轮回了么?这种行为无异于坼裂鸟灵的躯体和力量,怪不得她如此气急败坏了。
“终有一天,我会把你也解救出来,恒露。”石宪咳嗽着,苍白的额头上不住滚落下冷汗,面上的微笑却仿佛是雕刻上去的,始终不曾消失。
恒露,这个站在我不远处身披黑翼外貌可怖的妖魔,真的就是恒露!就是我心心念念矢志不渝的美丽少女!我被这个事实惊得几乎没有了意识,眼前一片自茫茫,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究竟是什么力量,把纯真变成了邪恶,把美神变成了恶魔?仿佛只是一瞬间,天与地黑与白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统统颠倒,让我无法站立无法感知无法思考,唯有—个感觉真真切切无法逃避一自己正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中不断散逸开去,最终化为比尘埃还要微不足道的虚无一片!
“你凭什么救我?凭你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狗屁道行?”恒露的声音,微弱地透过层层迷障传进我的意识,让我在昏沉中还能分辨出无法掩饰的战栗与凄凉。不,她肯定不是自愿变成这副模样的,我怎么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离她而去!我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恢复她的本相实现她的心愿!一念及此,我拼命地聚拢散开的神志,只要我能意识到自己的爱意仍存,我就不会消失。
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终于又慢慢临近了,我看着茫茫荒原上青衣的修道者和红衣的妖魔,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忽然第一次有了哭泣的感觉。
四、修罗场
天已经彻底亮了。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