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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道:「最难是首尾限韵,小弟费尽心力,方得成篇。」柳友梅道:「谁人出的诗题,要兄如此费心?」张良卿道:「若不是个妙人儿,小弟焉肯费心!」柳友梅道:「既承二兄相爱,何不一发见教!」李君文道:「这个话儿有趣,容易说不得,兄要说时,可吃三大杯,便说与兄听。」张良卿道:「有理,有理!」遂叫斟上酒。 柳友梅道:「小弟量浅,吃不得许多。」李君文道:「要听这趣话儿,只得勉强吃。」柳友梅当真吃了。张良卿道:「柳兄妙人,说与听罢。这诗题是敝府太尊的一位小姐出的。那位小姐生得赛西施,胜王嫱,十分美貌,有誓不嫁俗子,只要嫁个才子,诗词歌赋敌得她过,方才肯嫁。太尊因将这难题目难人,若是做得来的,便把这小姐嫁他,招他为婿。因此小弟与老李拼命苦吟。小弟幸和得一首,这婚姻便有几分想头。柳兄你道好么?」
柳友梅听了,明知就是静如所言,却不说破,只说道:「原来如此。敢求原韵一观。」张良卿道:「兄要看时,须也做一首请教请教。」柳友梅道:「弟虽不才,若见诗题,也杜撰几句请正。」张良卿在拜箧中取出原韵,递与柳友梅。 柳友梅看了,分明是湖上吟咏的二题,假意道:「果然是难题目,好险韵,好险韵!」张良卿道:「既已看了,必求做诗。」柳友梅道:「班门弄斧,只恐贻笑大方。」李君文道:「我看柳兄如此人物,诗才必妙,莫太谦了!」遂将笔砚移到柳友梅面前。柳友梅不好推逊,只得提起笔抻抻墨,就吟诗一首云: 《春闺》 雨后轻寒半野溪,绿机懒织日啣西。 风帘静卷雕梁燕,片月催残茅店鸡。 烟锁天涯情共远,波深春水思难齐。 画眉人去归何日,船阻关河猿夜啼。 柳友梅写完了,递与二人道:「勉强应教,二兄休得见笑!」二人看了柳友梅笔不停书,文不加点,信手做完,甚是惊讶,拿来念了两遍,虽不深知其意,念来却十分顺口,不像自己七扭八拗,因称赞道:「原来柳兄也是一个才子,可敬,可敬!」柳友梅道:「小弟俚言献丑,怎如张兄字字珠玉!」张良卿道: 「柳兄不要太谦,小弟是从来不肯轻易赞人的。这首诗果然和得敏捷而快,合式而妙。」柳友梅道:「张兄佳作已领教过,李兄妙句还要求教。」李君文道: 「小弟今日诗兴不发,只待明日,见过小姐的真诗方做哩。」柳友梅道:「原来李兄这等有心,但小姐的真诗如何便得一见?」李君文道:「兄要见小姐的真诗,也不难,只是她两个题目,兄只做一首,恐怕还打不动小姐。兄索性把这《春郊》的诗一发做了,小弟明日便把小姐的真诗与兄看。」柳友梅道:「李兄不要失言。」张良卿道:「李兄是至诚君子,小弟可以保得,只要兄做得出第二首。」柳友梅此时已有几分酒兴,又一心思量看见那小姐的真诗,便不禁诗思勃勃。 提起笔来,又展开一幅花笺,任意挥洒,不消半刻,早又和成一首《春郊》诗,递与二人。二人看了,都吓呆了,口中不言,心下道:「这才是真正才子!」细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春郊》 雨过春色媚前溪,丝柳牵情系浪西。 风阵穿花惊梦县,片云衔日促鸣鸡。 烟光凝紫连山迥,波影浮红耀水齐。 画意诗情题不到,船楼鼓吹听莺啼。 二人读完了,便一齐拍案道:「好诗,好诗!真做得妙!」柳友梅道:「醉后狂愚,何足挂齿。那小姐的真诗,还要求二兄见赐一看。」李君文道:「这个自然,明日觅来一定与兄看。就是倒不曾请教得,吾兄不像这里人,贵乡何处,因什到此,今寓在何处?」柳友梅道:「小弟就是山阴县人,昨到城中访一朋友,出城天色已晚,今借寓在前面栖云庵,偶因步月得遇二兄。」张良卿道:「原来贵县就是山阴,原是同省。今年乡试还做得同年着哩。」柳友梅道:「不惟同省,益且同学,小弟倒忝在钱塘学中。」 张、李二人道:「原来兄贵庠倒进在这里,我说兄必竟是个在庠朋友,若是不曾进过的,哪有这等高才捷作?兄既寓在栖云庵,一发妙了,明日奉拜,就可见小姐的真诗了。」三人一心都想着小姐,只管小姐长、小姐短,不觉厌烦。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有兴,复移酒到月下来吃,直吃得大家酩酊,方才起身。张、李二生送出园门,柳友梅临别时,又嘱咐道:「明日之约,千万不要忘了!」二人笑道:「记得,记得!」 三人别了,此时已有三更时候,月色转西,柳友梅仍照旧路回到庵中去睡,心下想道:「我道佳人难遇,必须寻遍天下,不期就在杭郡访着,可谓三生有幸。」又想道:「访便访了一个佳人的消息,只是那一位美人,不知又在何处?倘若一般俱不能成美,成个虚相思,却也奈何!」既又想道:「既有了消息,便蹈汤赴火也要图成,难道做个望梅止渴罢了么?」左思右想,真个亿万声长吁短叹,几千遍倒枕捶床,直捱到数更才朦胧睡去。正是: 才人爱色色贪才,才色相连思不开。 必竟才郎怀美色,果然美色惜真才。 未知柳友梅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