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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的神情,不免有些扫兴,不知不觉低眉耷眼索然无味。
巧姨心细,一眼瞥见老闺女落落寡欢的神情,问:“二巧儿,通知书拿了?”
“嗯。”二巧儿点点头。
“知道一中多少钱学费不?”巧姨突然想起关键的事情,又问。
“不知道。”
大巧儿在一旁说:“学费都是差不多吧,估计杂费比我们学校要高。”
“哦。”巧姨不说话了,心里突然沉甸甸的。大巧儿本身的学杂费乱七八糟加一块儿就要五六十块了。二巧儿还要高,再加上住宿费咋也要八九十块钱吧,两下一起最少要一百多块。虽说日子现在好过了,吃穿不愁了,可庄户人家缺得就是现钱啊,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对巧姨来说,委实困难了一点。
大巧儿见娘忽然不说话了,弯弯的眉慢慢地攒了起来,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手里捧着碗,往嘴里扒拉饭粒的筷子却愈发迟缓。
大巧儿知道娘这是愁了,想了想,忽然小声儿说:“娘,要不,我也不上了?”
巧姨却没听进去,依旧捧着碗发呆,大巧儿又捅了娘一下:“娘,跟你说话呢。”
“啊。”巧姨冷不丁惊醒,懵懵地看着大巧儿:“啥,说啥?”
“我说,我也不想上了,反正也学得差不多了。”
巧姨眼一瞪:“说啥呢你!找抽呢!”
大巧儿低着头小声地嘀咕着:“本来就是,上那么多学有啥用,也上不了大学,还不是要回家种地。”
“屁话!高中都上了一半了,说不上就不上了?可惜不?再说,往后一个初中生够啥用,出去打工都没人要。”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吉庆,忙收住话:
“你跟吉庆比?他是男的,凭力气吃饭呢,到哪都饿不死,你个闺女家家的行?”
吉庆在一边尴尴尬尬,咧着嘴“嘿嘿”地笑着:“是啊,姨说得对呢。我就是不行,要不,咋也要上高中呢。”
“啥不行!就是懒!”二巧儿说了一嘴,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白了吉庆一下。
“去!”巧姨作势要打二巧儿,二巧儿灵活地躲了过去,饭碗一撩,扭头离开了饭桌。
“真得,没事。早点回来帮娘干活,多织点席,供着二巧儿没问题。”大巧儿眼睁睁地看着巧姨,一脸的真诚。二巧儿也回来,接着大巧儿的话头儿:“我暑假也帮娘干,我同学说了,县上外贸公司有散活接呢,剥花生啥的,一暑假也不少挣。”
巧姨鼻子一酸,水汪汪的眼睛差点没滴下泪来,抿嘴一笑说:“别说胡话,踏踏实实地上学,别的心别瞎操。”一扬手把二巧儿轰得远远的:“去,把你那铺盖卷搁院里晒晒去!”
吉庆在一旁半天没有插话,看看大巧儿,又看看强装欢颜的巧姨,心里没来由的一酸。除了娘,这是两个对自己最好的女人,一个愁得吃不下饭,一个存了心委曲求全,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却啥也帮不上,真是白瞎了这副身板。不行!
说啥也不能渗着了,说啥也不能眼瞅着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
“姨,你俩就别说了,我去办!”吉庆突然的一股子勇气,饭碗一顿,坚定地瞅着娘俩。
“你办啥啊。”巧姨看着吉庆信誓旦旦的模样。
吉庆一拍胸脯:“不信我咋的?不就是赚个学费么,包我身上!”
巧姨抿嘴一笑,怜爱地伸手胡噜一下吉庆的脑袋:“这是姨的事,你别管。
行了,吃完了赶紧回家,要不你妈又该喊了。““啥别管啊,这时候姨还跟我分得清楚?我说话算话,”吉庆“噌”地一下站起身,鼓鼓囊囊地胸脯子呼哧呼哧起伏着:“守着个下运河,我就不信挣不来钱!”
其实吉庆还真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那心里面早就有了准谱,只是还在寻思着放在了肚子里。要不是看见巧姨真得有了愁事,却还要计划些日子呢。
前两天早上去河边收网,使了劲拉上来,高兴地吉庆差点没蹦到河里。一网活蹦乱跳的鲫鱼,竟还网到了几条大的,个个肥硕鲜活,最小的都有两斤多。按理说河边浅滩上很少有大鱼过来的,最多的是一些小鲫瓜子。吉庆想着,一定是头天夜里阴了天,深水里的鱼都冒了头,这才误打误撞地钻了进来。
喜洋洋地把那些小地倒进桶里,又把大鱼检出来扽了几根柳条儿穿了,吉庆乐滋滋地就要回家。还没等爬到堤上,却听见远远地河中间有人在大声地喊。
那是条下运河上常见的小渔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飞一样地划过来,边摇着橹边大声地叫着吉庆。那人吉庆认识,河那边一个村的,因长得一副老长的马脸,杨家洼人都叫他“大长脸”,本来的姓倒全忘了。
下运河常年温顺柔美风调雨顺,滋润着河两岸肥硕的土地,说是好事却也有它的坏处。好处是守着大河再不为吃喝发愁,坏处就是养了人们懒惰的脾性。
其实这一切,还要感谢当初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杨家洼的先人们。杨家洼三面环水,下运河在这里形成了个环岛,把杨家洼温柔的抱在了怀里。最可人疼的是,湾子里面地势高,杨家洼的村民趾高气扬地在这里添丁进口自在的繁衍,遇到洪水来了,却怎么也灌不到这里来。河里有肥美的鲜鱼,苇丛里有随处可见的野鸭,即使是综合交错的沟杈,随随便便地一捞,青色肥大的蟹子也会成串地被拽上来。得来的实在容易,人们便也不知道珍惜。平日里种种地,摸摸鱼,家家户户过得悠哉游哉。杨家洼的老少爷们,就好像家家脑袋上被挂了一个大大的烧饼,饿了就啃上一口,方便倒是方便,却把这里的人们养得四肢不勤。
大长脸家本不是本地人,早年间老家遭了灾,便投靠了住在这里的一个亲戚家。
本打算住些日子就走的,却意外的发现,这里的日子竟是如此的轻松,便再不愿意回去了。又因为是外来户,没有地可种,在亲戚的帮衬下,便弄了条船,做了彻彻底底的渔民。杨家洼附近方圆几十里不少村子,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轻松自在,便越发懒惰,谁愿意天天的在船上晃悠呢。都是馋了那滋味,或者缺了现钱,才想着去河里面弄上一些,却很少有靠打渔为生的。这一来倒便宜了大长脸这些外来户,每次摇上船出去一天,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吉庆站在河边等大长脸把船划近,还没张口,大长脸倒先说了话:“今儿个收获不小吧?”
吉庆得意地举了举手里的鱼:“还行吧。”
“匀给我呗,中不?”大长脸跳下船,趟着水过来,低了头扒拉着吉庆手里的几条大鱼。
吉庆赶忙把手抽到背后:“美得你!你不会自己打去?”
“我要是能打,还让兄弟你匀给我?”大长脸满脸地堆了笑,指着自己空空的船舱给吉庆看:“这不是有事出来晚了嘛,又答应了买主,没东西不行啊。”
吉庆伸着脖子去看,果然,船舱里只有几条半大不大的鱼懒懒地扑腾着。
“中不兄弟?匀给哥哥,短不了你好处。”
吉庆满心的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了几条大鱼,还想着拿回去显摆显摆呢,哪能就给了人家?
“不白要,给钱!”大长脸见吉庆无动于衷的样子,忙抛出诱饵。
“给钱也不行。”吉庆摇摇头,转身要走。大长脸急了,一把将吉庆拽住:
“你说个价,说个价,咋就走呢。”
“不行不行。”吉庆依旧不为所动。
“得!”大长脸眼瞅着吉庆真没有卖他的意思,咬咬牙说:“兄弟也别说了,老哥豁出去了,这几条,五块钱,咋样?”
“五块钱?”吉庆有些懵了,举起手里的几条鱼,咋看也看不出这些不起眼的东西竟值上五块钱。旁边大长脸还在催着,吉庆几乎要答应了,可一瞅见那一张焦灼急切的马脸,心里一转弯,倒不急了,装作很为难地摇摇头,转身作势还要走。
“哎哎……”大长脸真有些急了,伸手把吉庆攥得紧紧的:“还不行?得!
再加一块,六块钱,行了吧?”
“六块钱?”
“六块钱!”
“行嘞,掏钱吧,给你了!”吉庆咧着嘴,心里美得开了花儿。一手接过大长脸递过来的钱,一手把手里拎着的鱼递给他。两个人各自紧紧地攥着到手的东西,匆匆的分开。大长脸急慌慌上了船,吉庆也一溜小跑奔上了堤坝。看俩人那副摸样,竟好像都怕了对方反悔一样。
吉庆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搭了凉棚去看,远远的河中间,大长脸的小船越划越远,吉庆这才松了口长气,看着手心里攥出了汗的一卷钱,一时间竟美地冒了鼻涕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