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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长看起来倒是很和气,说话打着哈哈,言语里也是鼓励为主,没两天,袁晓溪已经敢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队里其他成员多是年轻男人,老爷们儿扎堆的地方猛地跑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师妹,令他们凭空生出些令狐冲的情怀来,素日对袁晓溪很是关怀照顾。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在袁晓溪看来,那个男人似乎自娘胎里就带出一张严肃脸,平日里笑容少见,天生一副牛脾气,怒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动不动就对属下大声斥骂,就算是分局局长,也被他脸对脸咆哮过。更糟的是,这人偏生又长得高大,五官粗犷,眼中精光闪现,只需一瞪眼,就每每令彼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袁晓溪不寒而栗。
这个人,就是尹殇。
其实,撇开性格因素不说,尹殇确实算是个很优秀的人。28、9岁的年纪,已经坐到了刑警队副队长的位置。他业务能力出众,不管什么案子,只要转到他的手上,必定以最快速度破案,人送外号“尹快手”,前途可谓一片光明。队里的其他人虽然对他为人处事的方式颇有微词,但不知是被他气势所慑,亦或是真心佩服,表面上对他都算恭敬有礼。
新分来的大学生,一般都会安排一个资历比较老的警察进行传帮带。不知是袁晓溪好命还是倒霉,她被刑警队长分配给了尹殇。袁晓溪每日里一口一个“师傅”叫着,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虽然时时刻刻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内心惶惶然,却也的确学到不少东西。从一开始的见血就吐,到如今勘察完现场,刚与一具尸体打过照面,转身就能拿起面包开吃,她不得不说,尹殇手把手地教会了她许多。那些从尹殇身上学来的知识,一直到今天,仍然令袁晓溪觉得受益匪浅。
日子一天天过,袁晓溪跟在尹殇后面,经历过无数大场面。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孩,用不了多久,已经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变成尹殇的得力帮手,两人的关系也逐渐缓和。
尹殇这人面冷心热,知道袁晓溪和父母关系不好,就时常带她回家吃晚饭。在他家中,袁晓溪见到了他温柔清秀的妻子和刚满两岁的可爱儿子。这时候的她,对尹殇虽仍然充满敬畏,但心中却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闲暇无事时,会带礼物上门拜访,帮尹殇的妻子做做家务,或是陪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玩上一会儿。她渐渐感觉,有这样一个师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2009年底,刑警队里收到一条内幕消息,队长老张即将上调,他留下的位置,理所当然将由尹殇接管。人人都能看出那段日子里尹殇的兴奋,原本就高调的人变得更加意气风发,袁晓溪也真心替他高兴。
然而,事实仿佛永远不会依照人们所盼望的那条轨迹发展。
2010年春节,刑警队照例安排了值班,尹殇的妻子只身带着儿子开车回老家过年。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时,一辆重型货车,突然在后面加速,尹殇的妻子躲闪不及,直直被货车撞上。一辆排量不过1。5的小车,怎能承受这样的冲击?几乎就在刹那之间,车子支离破碎,车中的年轻女人和那个不过六岁的小男孩,当场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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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安妮,那一年我26岁,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那样惨烈的场面。那是多鲜活的两条生命啊,就在春节之前,尹殇还邀请我去他们家团了年,他妻子包了饺子给我们吃。我还买了个足球送给那孩子做新年礼物。不过几天的时间,怎么会什么都变了?”
袁晓溪一直陷在回忆中,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说到这里,情绪不由得有些激动。我不敢说话,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甚至想要屏住呼吸,生怕一点点微小的动静,都会引得她情绪崩溃。
“这件事,如果从一开始让人觉得可怜可叹,到了后面就是可笑可悲。那个肇事司机,是大货车所属物流公司老板的堂弟,也不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找到精神科专家,将那司机鉴定成为重度精神病患者。这样一来,那司机不用坐牢,物流公司后台强硬,也不过担了个聘请精神病患者从事危险职业的罪名,最后付出一笔钱当成赔偿了事。这种结果,连我都不能接受,何况是尹殇?从那时候开始,他……全变了。”
尉迟槿一直在认真听着。虽然他不知道这人与我们最近的遭遇有何关系,但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动容。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有一些水样的东西闪动。
这家伙,该不是要哭吧?哟,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原来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哭笑不得地冲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给我忍住。袁晓溪的情绪已经够低落了,万一这尉迟槿再一失控放声嚎啕起来,这场面,我可怎么控制得了哇!
袁晓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尹殇,他一直是个嗜工作如命的人,每一个案子,他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可,这件事之后,他就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经常不来上班,日日在家写材料,托人,找律师准备上诉,还坚持不让我们帮忙。偶尔在刑警队出现一次,满脸都是胡渣,双眼通红,开会时也是心不在焉魂飞天外。他这种样子,在我们外人看起来都没办法不难过。可是,就算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却仍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二审维持原判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袁晓溪面带嘲讽地笑了笑,道,“是的。我真难以想象,那个物流公司老板竟能有如此巨大的能力,明明是黑的,硬生生给转成了白的。尹殇,他每天为这个城市所有人的安全而奔忙,如今不过是想要一个公平而已,怎么会这样?”
“然后呢?”我连忙追问。
“然后?然后可怕的事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尹殇从刑警队辞了职,花了一年时间制定方案,搜寻那个司机所在地。一天夜里,他潜进那司机颐养天年的精神病院,朝他身上捅了数刀,那个司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杀死在了床上。第二天早上,那家物流公司的员工在门口看到了尹殇退回来的赔偿款,一个月后,警方在邻市的一家小旅馆,发现了尹殇的尸体……”
“他……”
“他自杀了。一个傲然立于天地间的男人,就因为这件事,毁了自己一生。我知道他的想法,他直到最后,也不愿丢掉自己的傲骨,决不让自己的生死由他人定夺。他宁愿自己亲自动手。”袁晓溪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是他想要的,我们任何人都无话可说。可是,三个月前,我又见到了他。”
我一惊:“三个月前?你是说,你见到了他的鬼魂?”
“不错。你知道,我虽然没有做斩鬼女,但总归拥有这样的能力。我……”
“你也是斩鬼一族的人?”旁边的尉迟槿突然坐直身体,插嘴问道。
一直趴在地上的阿神一脸怒容看向尉迟槿,大声道:“你闭嘴!”说着,它耸起嘴唇,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尉迟槿对阿神一向恭敬,此时吃了一吓,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再不敢发一言。
袁晓溪也不答他的话,径自讲述道:“那天晚上我下了班往家走。经过北山公园附近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和尹殇相处了五年多,一望即知那就是他。思虑良久,终是没忍住,走过去叫了一声师傅。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震惊。不知是不是已经身为厉鬼的缘故,他脸上布满戾气,两侧太阳穴的紫黑之气旺盛得有如火焰,一条巨大的疤痕贯穿整个额头。之前他妻子儿子还在生时,我有一次在他们家吃饭,喝了点酒,竟将自己的斩鬼家族继承人身份和盘托出,因此,他见我能看到他的魂,也并不怎样惊讶,反倒是我,吓得倒退了一大步。我问他在那里干什么,他说……”
不知道这段回忆究竟有多恐怖,袁晓溪的身体有些簌簌发抖。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半天才缓过劲来,神色凄然地说:“他不回答我的问话,只说,我若一直不回家履行斩鬼族继承人的责任便罢,若是有一日我回归,到那时,别怪他与我作对。既然规则不能保护他和他的亲人,那他,就要做那个破坏规则的人!”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再次出声。
阿神转过来盯住我,低声道:“古安妮,凡事多用脑。你可以想想,对于鬼来说,什么是规则,而谁,又是在人界维护这种规则的人?”
我怔住了。
靠!你大爷的,那不就是我,以及我的同行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