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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镇上去的方向和去猿岭的方向刚好相反。我们出了工作站,才走了一百多米,麻子猴王突然抱住路边的一棵小树,死活不肯再走了。我以为它是病得走不动了,想抱它,它却死死抱住小树不撒手,还发疯般地拉扯脖子上的细铁链,直拉得皮开肉绽,拉不断,又拼命用牙齿咬,咬得满嘴是血。它怎么了?这会把自己折磨死的啊。我没办法,只好替它解开铁链子。
它这才松开搂抱小树的爪子,捋了一把草叶的露珠,洗掉嘴唇上的血丝,先跳到强巴跟前。抱着他的腿轻轻一跳,一伸爪子,把沾在他衣襟上的一根草叶打掉了,又跳到我跟前,用嘴吻舔净我皮鞋上沾着的一块泥斑。这是从没有过的亲昵,从没有过的感情流露。
“它要干什么呀?”
“不晓得,它的神态好像不大对头。”
突然,麻子猴王奔到一棵大树前,动作有点迟钝地爬上树冠,在它向另一棵树飞跃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扭头朝我们望了一眼,那眼光,充满了一种依恋。然后,它攀住柔嫩的树枝用力一晃,四爪一蹬,身体弹射出去,落到几丈外的另一棵树上,就像多级跳远一样,很快消失在葱郁的树林里。
“它好像是要回金丝猴群去。”
“快,我们乘独木舟到葬王滩去看看。”
我们划着独木舟顺流而下,到了葬王滩,我让强巴把船停在浅水湾里,举起望远镜朝猿岭观察。只见雄猴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情绪亢奋,在岩石间上蹿下跳,不时朝其它雄猴发出威胁的啸叫,雌猴们抱着幼猴,抖抖索索地躲在一边,满脸惊恐;黑披风雄猴在那块蛤蟆形的巨大磐石上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蹲着一只受了重伤的雄猴,满脸是血,发出一声声可怖的哀号。
显然,分裂和内讧在加剧,情况比昨天更糟糕。
突然,大红布雄猴趁黑披风雄猴不注意,蹿上磐石,从背后猛地一推,把黑披风雄猴从磐石上推了下去。黑披风雄猴勃然大怒,落地后转了个圈重新蹿回磐石,一阵厮打又把大红布赶了下去。
好几只雄猴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又一场混战拉开了序幕。
就在这时,突然,麻子猴王从山腰一片小树林里跳了出来。它用一种木然的表情望着猴群,呦——发出一声平静的啸叫,好像在向猴群通报:我来了。
刹那间,吵吵嚷嚷的猴群安静下来,个个变得像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望着麻子猴王发呆。我调整焦距,将视线集中到黑披风雄猴身上,见这家伙大张着嘴,惊愕得就像看见了鬼魂一样。流亡的君主又回来了,这自然会引起新猴王的震惊。
呦呀——寂然无声的猴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哀啸。我赶紧将望远镜移过去一看,原来是褐尾巴雌猴,蹲在石头上,双爪捂住脸,一副悲伤欲绝的样子。
麻子猴王径直走向黑披风雄猴,走向那块历来由猴王享用的蛤蟆磐石。它这是干什么?要夺回失去了的王位?
这无疑是一场鸡蛋碰石头式的较量。果然,仅仅两个回合,麻子猴王就被黑披风雄猴一个大背飞摔了出去,从高高的陡崖上滚落到江隈的沙滩上。黑披风雄猴连奔带跳地向那里扑去,半途还扭头朝观战的众猴长啸了一声。众猴兴奋地呐喊着,跟随着冲了下去。在这短暂的两三分钟的过程中,黑披风雄猴又奇迹般地成了一呼百诺的君王。
麻子猴王似乎抵挡不住众猴凶猛的攻击,一下从礁石上跃入怒江。
历史画了一个小圆圈,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的起点。
麻子猴子艰难地沿着江岸游动,黑披风雄猴率领猴群沿江追逐。
黑披风雄猴神气地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吆喝着猴群封锁水域,防备麻子猴王登岸。
整个猴群中,只有褐尾巴雌猴孤零零地抱住肩,用一种凄凉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一切都跟半个月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麻子猴王不似上一次那样惊恐万状,屡屡试图登上礁石,而是相当平静,目光安详,没向近在咫尺的礁石强行攀爬。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麻子猴王这无异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它为什么要这样?
才游了五六分钟,麻子猴王就精疲力竭了,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在水流的冲击下,它一点一点朝我们的独木舟漂来,很快,就漂到离我们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了。它毕竟同我们在一个帐篷里共同生活了半个月,我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淹死,便将长长的竹篙朝它伸去。
呦呦——呦呦——黑披风雄猴丧魂落魄地啸叫起来。
竹篙伸到麻子猴王的面前,它伸出了一只前爪。可当爪子触碰到竹篙后,却没有抓捏的意向,而是用掌心将竹篙推开去。随着推篙的动作,它龇着牙,对我轻轻叫了一声。啊,这是表示谢绝救援!
大概麻子猴王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它的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咕噜,灌了两口江水。它挣扎着又浮出水面,举目向岸边的猴群张望,视线在褐尾巴身上定格了。它久久凝视着它,眼光温柔,蕴含着惜别之情。它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江水漫过了它的下巴,漫过了它的嘴唇……
突然,岸边的陡崖上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是褐尾巴雌猴。它高昂着头,向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后爪在岩石上用力一蹬,从几丈高的悬崖上跳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猴子跳水,姿态优雅,技艺高超,在空中连翻了七八个斤斗,唰地钻入水中,水面只冒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赛过任何一位奥林匹克跳水冠军。一会儿,它从我们独木舟旁的水面露出头来,有节奏地划动双臂,奋力向麻子猴王游去。岸边的猴群几十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一场面,只见它游过去一把托住麻子猴王,搀扶着搂抱着原猴王,随着波浪一沉一浮。麻子猴王把头靠在它的宠妃肩上,闭着眼睛喘息。呦呦,噢噢,呀呀,它们互相叫着,倾吐着柔情。
麻子猴王忽地睁开眼睛,用力从褐尾巴雌猴的手臂间挣脱出来,恶狠狠地啸叫一声,粗暴地把爱侣从自己身边推开,显然它不愿意让雌猴陪着自己一块儿死。麻子猴王最后留恋地望了褐尾巴雌猴一眼,四爪停止划动,身体像秤砣似的沉了下去,只露出头顶乌黑的长毛顺着水波飘荡。
这时候,被推开的褐尾巴雌猴离岸边仅有十来米远。黑披风雄猴带着猴群伫立在岸边,望了望水中的褐尾巴雌猴,收敛起龇牙咧嘴的恫吓,扭身往后退了七八米,众猴也跟着它后退,腾出一块空地来。再明显不过了,黑披风雄猴做出了一种宽恕的姿态,同意褐尾巴雌猴游回岸来。
可褐尾巴雌猴却并没有朝岸边游去,它毫不犹豫地单臂划水,旋转身体,坚定地朝麻子猴王游去,又一把抱住了麻子猴王。麻子猴王的脸最后一次露出水面,仍想把缠在它身上的褐尾巴雌猴推开,但它力气已全部牦尽,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手臂……
呦噢,呦噢。黑披风朝褐尾巴雌猴连声哀啸,后者全不理会。
这是一种超越权势超越功利超越生命的伟大的爱情!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动物界也有如此钟情的雌性!
我没有再把竹篙伸过去,我断定,它们是不会接收我的援救的。
褐尾巴雌猴紧紧地抱住麻子猴王,双腿停止了踩水,两只猴子一起沉了下去。咕噜噜,咕噜噜,水面冒起一串珍珠似的气泡。
群猴伫立着,沉默着,凝视着……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钻出帐篷,一眼就看见篱笆墙上挂着一只黄帆布挎包,哦,就是我那只被黑披风雄猴抢去的挎包。我摘下来一看,照相机、日记本和水壶完全无损,只是干粮被吃掉了。
下午我和强巴进山采集白垩纪剑齿虎的化石,路过猴岭,看见那群金丝猴正在橡树林里觅食。黑披风雄猴威严地坐在最大的一棵橡树的枝桠上,不时有雄猴或雌猴跑过来,贡上最好的坚果,替它整饰毛发。猴们专心采撷树上的果子,没有争吵,也没有打斗,整个猴群秩序井然,一派祥和宁静。
一九九六年六月十五日写于昆明潘家湾
'编者按'自然界的许多奥秘也像未来社会的图景一样,激发起我们许多的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与想象在这领城内也应该有着一个巨大的发展空间。基于这一构想,经过反复斟酌,我们决定开设“人与自然”这个栏目。
只要是关涉到人与自然这个命题,可以是小说,着眼于人与别种生物的关系,也可以用纪实性的笔调,写一段探险,或者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