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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里会现出一种鬼鬼祟祟的恭敬样子,想要抬手去摸摸纠结起来的额前发卷。
在有限的范围内,牧师还有着一点想象力——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能有一点点想象力的——而和小凯多尔斯在一起,这想象力便朝着想象他那巨大的肌肉能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的方向发展。比方说,一阵突然的疯狂——!又比方,只不过是一时放肆——!不管怎么样,真正勇敢的并不是不觉得害怕的人,而是那些能够克服它的人。每一次,牧师总是把自己的想象压下去。他总是用一种浑厚清晰的布道者的男中音,坚决果敢地跟小凯多尔斯打招呼。
“是个好孩子吗,艾伯特·爱德华?”
那个幼年的巨人便蹭到墙根底下,脸涨得通红,总是回答说,“是啦,先生,正努力着呢。”
“要记住,好好儿的,”牧师说着往前走,充其量不过呼吸稍微加快了一点。出于对自己的大丈夫气概的重视,他立了一条规矩,不论心里怎么担惊受怕,一旦经过了危险,就绝对不再回头看他。
一阵一阵地,牧师也给小凯多尔斯单独上上课。他从不教这怪物认字——没有必要,但是教他教义问答里的重要内容——比如对邻人的义务;又如,只要他胆敢不服从牧师和汪德淑夫人,那神便会极力严厉地惩罚他。这些课是在牧帅的院子里上的,从旁经过的人可以听到那任性的孩子气的声音在吟诵着国教的基本教义。
“要尊崇敬奉国王和他的臣属。要服从所有我的长官,教师,特别是牧师和主人。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要谦卑恭敬现在很明显,这个成长中的巨人骑在还不习惯的马上,竟有骑在骆驼上那么高,人家下准他骑上大路,不仅靠在灌木林的地方不行(在那儿、从墙里能看见他那傻呼呼的微笑,把夫人气得不得了),而且在哪儿也不行。他从没完全遵守过这条禁令,因为公路对他有趣之极。于是,这条公路从一种经常的消遣物变成了一种偷来的快乐。最后,他只被限制在老牧场和高地了。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高地,他会干些什么。在那里有广大的空间,他可以游荡好多英里,他便在这个空间中游荡着。他从树上折下树枝,做出一些大得发疯的花束,直到被人们禁上;他拿起绵羊,整整齐齐徘成一行行,它们立刻便四散逃开(对此,他总是非常开心地大笑着),直到被人们禁止;他挖开草皮,无目的地掘些大侗,直到被人们禁止。
他在高地上漫游,一直走到瑞克斯顿的山边,可是再远就不行了。因为那边是庄稼地,那里的人因为他偷窃他们的块根作物,又因为对他的巨大身量和下整洁的样子有着一种胆怯的故意,总是放出汪汪乱叫的狗来轰他。他们吓唬他,拿赶车的长鞭抽他。他还听说他们有时也拿短枪打他。往另一个方向,他到了可以看见希克里勃罗的地方。从瑟士里斜树林,他可以望见从伦敦经查塔姆到多佛的铁路,可是耕地和一个对他疑虑重重的居民点挡住了他再往前走的路。
过了一段时间,木牌出现了——大木牌上写青红字,四面八方把他拦住。木牌上写的是“禁止通行”。他看不懂,可是不久便明白了。在那些日子里,火车上的乘客常常看见他,下巴支在膝盖上,坐在紧靠瑟士里石灰矿坑的高地上(后来他就被安排在这里干活),火车似乎在他心里激起了一种模糊的友好情绪,有时他会对之挥动一只巨大的手,有时会给以断断续续的粗鲁的欢呼。
“真大”!望着他的旅客会说。“是个‘神食’喂的孩子。据说,先生,一点也不能照料自己——实际上只比自痴强一点,是地方上的一大负担。”
“我听说,父母相当穷。”
“全靠地方上绅士的慈善过活。”
每个人都会用一种挺有头脑的样子,把这个远处蹲踞着的巨大人影望上一会儿。
“禁绝这种东西才好,”某个思路开阔的人提出,“抽他们儿千镑的税倒不错,呃?”
通常,旁边总是有个人聪明得足以用真诚的语调告诉这位哲学家:“这个嘛,先生,您说的颇有道理。”
2
他也有他不好过的日子。
例如,小河的乱子就是。
他用整张报纸做了些小船,是他看见斯潘德家的孩子做这玩艺儿时学会的。做好便放进水里,让它们沿河而下——像些翘起来的大纸帽子。当它们在标志着艾勃莱宅院周围私有地的桥底下消失时,他便会大喊一声,绕过去、跑过托马特的新开地——老天爷,托马特的猪该是怎样吓得乱窜,把好好的肥膘变成精薄的瘦肉啊!——好到浅滩上去拿回他的船。他的这些船正好从草地边上驶过,正好在艾勃莱庄院的前面,正好在汪德淑夫人的鼻子底下!叠得乱七八糟的报纸!好哇!
没有受到惩罚,胆子又壮了一点,他开始搞小孩子玩的水利工程,他拿了个棚子的门当成铁锹,给他的纸舰队挖了个在大港口。正巧当时没有人看见,他又设计了一个挺巧的运河,弄得水灌进了汪德淑夫人的冰窖。最后,他筑了条坝,只用几门板土,便将河水截断——他准是干的像个推土机似的——河水猛涨过灌木林,冲走了斯萍克斯小姐的画架和她所曾开始画过的最有希望的一张水彩画,或者,至少是冲走了她的画架,还弄湿了她的衣服,一直湿到膝盖,害得她气急败坏地逃进屋去;接着,大水漫过菜园,穿过绿色园门流到路上,经由肖特的水沟,又流回河里。
这时,牧师正在和铁匠谈话。见到一些搁浅的鱼难过地跳出流水漫过后留下的水坑,又看见河床上有着成堆的绿色水草,觉得很奇怪,十分钟之前,这里还有八英尺多深清凉的河水呀。
这之后,小凯多尔斯被自己行为的后果吓坏了,逃出家门,躲了两大两夜,只是饿坏了才回来,带着坚忍的镇静,忍受着猛烈的责骂。这责骂之厉害,是他一生中从这快乐的村庄所得到的唯一与他的身量相你的东西。
3
在这以后,汪德淑夫人紧跟着她发出的咒骂和禁食的惩罚,又加上了一道谕旨。她首先是对仆人领班说的,这道谕旨吓了那领班一跳。他当时在收拾早餐桌,夫人正在小鹿来吃食的大阳台的高窗前向外看着。
“约白特,”她以最独断的声调说——“约白特,那东西必须干活,自己挣饭吃。”
她明白表示,不仅让约白特(这是容易的),而且也让村里所有的人——包括小凯多尔斯在内——都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正像在所有的事情上一样,她是说话算数的。
“让他干活,”汪德淑夫人说,“这就是对凯多尔斯少爷的劝告。”
“这个劝告,我觉得是给全体人类的呢,”牧师说,“单纯的义务,适度的周而复始,播种,收割——”
“一点不错,”汪德淑夫人说,“这正是我常常讲的。魔鬼总会给游手好闲的人找点坏事来做。至少对劳动阶级是这样。我们对女仆从来就是照这个原则办的。我们让他干什么活呢?”
这方面有一点困难。他们想出过许多事,他们让他代替骑马的信差送电报或是急信;又给他找了个大网兜,以便于让他搬运箱子和行李,使他渐渐习惯于劳动。他似乎喜欢干活,把这看作一种游戏。一天,汪德淑夫人的管事金克尔看见他给夫人搬一个假山时,灵机一动,想起让他到夫人的紧挨着希克里勃罗的瑟土里斜树林石灰矿山去干活。这个主意付诸实行了,一时,他们似乎解决了他的问题。
他在石灰矿山干活,起初有一种孩子做游戏般的热情,往后习惯便起了作用——挖呀,装车呀,拿有轨的手推车运呀,把装满的车一直推到侧线上去,又用绞车把空车拉上山来——最后、他一手包办了这整座矿山。
我听说,金克尔毫不含糊地利用这个孩子为汪德淑夫人办子大事,向他却除了食物以外,什么消耗都没有。可就这样,也从来没有止住她将“那个东西”指摘为靠她的慈悲过活的大寄生虫。
当时,他总穿着一种大口袋布的罩衣,拼缀起来的皮裤子,带蹄铁的木鞋。头上有时扣着个怪东西,原来是张用旧了的蜂房草编的椅子,不过平日他多半光着头。他在矿山有力地,从容不迫地转来转去。牧师在他的例行巡视中,差不多总是中午到他那里,发现他正拿脊背朝着全世界,不知羞耻地吞咽着他那大量的食物。
他的饭是每天送去的。各种带皮的谷物掺在一起,放在一辆推车里——是辆有轨小推车,就像他老是不断往里装石灰石的推车一样。车上的粮食,他拿到一个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