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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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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们纯粹从技术角度定义。只要是一小段光影,我们就算电影。你们是在网络上,按类型发行,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在数据库按个人存储。既然每个人都可能会拍几部有剧情的片子,几部纪录片,几段琐碎的试验,几段工业资料,那么我们就没理由把这些再做细分。”

伊格顺着她的话,小心地试探着问:“你对地球的情况似乎很了解?”

“一点点而已。了解算不上。只是个人兴趣,偶尔打听一下。”

“为什么对地球有兴趣?”

“应该……算是种职业病吧。我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电影制度史研究。对当下制度虽然没有分析,但一直有兴趣。”

“那你和地球有接触?现在两颗星球还不能自由通信吧?”

“是,确实不能通信。我是看了一些官方带来的介绍片,但大都很笼统,说得很概括,所以我了解得其实很浅。”珍妮特微笑了一下,“所以真的欢迎你来,你能给我讲很多事情。”

伊格沉默了。这几个问题似乎都没有结果。珍妮特的回答总是很正常,太正常了,带着每个讲解员应该有的文雅和客观。友善,却缺少个人痕迹。这不是说她没个性,她的笑容是直接明朗的,活跃的性格也透过眼睛传递得很鲜明,但这些个性却与内容无关,她总能让话语自然地绕开所有私人生活。伊格有点进退维谷:继续兜圈子,有些漫无目的;挑明话题,却似乎显得太过突兀。

他们走着走着,进入了馆内大厅。厅内光线明朗,但折射错落,让线条显得有些复杂。空中悬垂着轻薄的玻璃,打散了空间统合,玻璃形状各不相同,文字和画面交替流淌。硕大的人像不时显现,对空气作着绘声绘色的演说。室内很凉爽,但空气有些闷。

“那些都是资深的影片制作者。我可以带你一一看过去。耳朵里塞上这种小陶片,就可以听到他们说话了。”珍妮特介绍道。

“这些玻璃也都是屏幕?”

“不算是。只是玻璃上镀了导电膜和发光膜。膜很薄,肉眼看不出来。”

“我发现火星很喜欢用玻璃,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用意?你指哪方面?”

“就是……为什么做这种集体安排?”

“这应该算不上安排,而是不得已。我们这里只有沙土,没有黏土,也没有岩石,除了钢铁,就只能提炼玻璃。现在的建筑模式是尼尔斯·加勒满在战时发明的,筑造很简单,拆装回收也容易。”

“原来是这样。可是私密性怎么解决呢?有什么规定吗?我看很多房子并不透明,但我的房间就是透明的。”

珍妮特显得很诧异:“你不知道?所有墙壁都是可调的。你房间的服务娃娃真是失职,这些功能都不介绍。玻璃里的离子由电场控制,你调动屋里的旋钮,墙壁里就会增减成分,变成半透明或者不透明。”

伊格的心里掠过一丝滑稽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揣测。他太熟悉地球的语境了,那一整套符号学和政治学的观察方法都能直接套用。但从昨晚开始,他发觉了其中的危险性,不仅仅是主观上的色彩,而且是客观上的不属实。他想给地球思维一个信号,没有什么比妄断更危险。玻璃房子就是玻璃房子。没有象征意义,只是纯粹的地理和技术缘故,没有什么不可以。真正的拍摄还是需要下沉,沉到下面,才能贴近真正的语境。

“我之前以为,透明是种特意的安排。”

“这个问题……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透明不透明,取决于光线。”

“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调,总是对一些光透明,对一些光不透明。纯粹的遮挡是没有的。”

伊格想了想,问:“这是指玻璃,还是指别的什么?”

珍妮特朗声笑起来,眼睛又弯成弧形,边笑边说:“你要是在这儿多住几天,就会听说,罗素区有两个人的话既不能当成纯技术,也不能当成纯比喻,一个是瑞尼医生,另一个就是我。随便你怎么理解吧,没有答案。”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狡黠。伊格觉得,她年轻的时候应该相当有神采,或者说很有吸引力,虽然不算惊艳的美人,但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富有生命力的诚挚。这种东西很难得,也很容易打动人。伊格觉得老师爱上她并不算稀奇。他忽然有一种实话实说的冲动。

“布罗女士,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坦白,请你原谅我现在才说。刚见面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会不会太过突然。我怕惊扰你的情绪。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珍妮特渐渐收敛了笑容:“你说吧,什么事?”

“我是阿瑟·达沃斯基的学生。我是代表他来的。”

不出伊格所料,珍妮特的表情凝固了,就像听到上古的声音,遥远而不真实。他看着她,他们面对面站着,在空旷的大厅里像两尊雕像。玻璃上的人物都在动,只有他俩是静止的。伊格注视珍妮特,珍妮特注视他们之间的空气。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珍妮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到我的工作间来吧,咱们坐下说好吗?”

※※※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阿瑟来了。起初我只是作为官方接待,给他讲解技术,根本没有放太多感情进去。直到后来有一天,他邀请我一起拍片子。

“阿瑟是那种……慢慢吸引人的人。他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总是想办法让生活显得不一样。你是他的学生,这一点应该很清楚。他起初只说想试验新的技术,看看自己有没有掌握,我觉得这很正常,就答应帮他。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他更长远计划的第一小步,他的核心根本不是在技术,而是在于实现他头脑中的那些想法的真实表达。他入迷了,对一步接一步的拍摄计划深深入迷。而我也就是在那时对他着迷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当时的背景。在地球上,阿瑟或许很成功,可以随时操心着自己下一部片子的票房。但在我们这里不是这样。我们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固定的,按照年龄发,不论任何工作室,也不论工作成绩如何。我们的作品都提交到全公开的数据库,谁都可以看,也就不存在让别人掏腰包的问题。这些都对阿瑟很重要。他有访问者津贴,不必担心生活。而且他发现他终于有一个机会不管发行问题,只管将自己的想法呈现出来。他或许已经积攒很久了,全息的技术也已经学会,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沉浸在创作中,就像一个生活在异域的幻想者。

“我喜欢阿瑟这种燃烧的热情。他也……他也喜欢我。他就像一块黑色的陨石,猛地砸入我的生活,这种情形从前从来没有。我们每天用各种方式拍摄,尝试新的技巧,剪辑片子,然后去他旅店的房间看书、讨论、做爱。他最喜欢光与影的问题。要画流动的空气与阳光,这是凡·高的一句话,也是他最喜欢的。他说火星的天和地球的不一样,他喜欢在阳光里看到星星。

“阿瑟不想走。到这里三个月,他就该走了,可是他申请推迟。又过了三个月,他还是不想走,就让别人把技术带回去,他留了下来。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珍妮特手中拿着浅口玻璃杯,可是一口都没有喝。她一直叙述得缓慢而平静,有时望着伊格,更多的时候望着窗外。珍妮特的工作室在资料馆二层,面向正南,阳光充足。窗外有一排低矮的棕榈树,树顶刚好与房间的地板平齐,远处是一座清真寺式的圆顶建筑。阳光打在珍妮特的侧脸上,随她脸部的起伏碎成小块。她的脸比十八年前衰老松弛得多,但脸上有一种回忆的光,清晰地与过去连通。

伊格坐在小圆桌的对面,手中也拿着杯子,杯子里流淌着一种浅红色的饮料。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能看到那个时候的老师,陨石坠下般迅速、直接。这和病榻上的老人不一样,但伊格知道,这就是老师没有错。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疑惑着。火星这边为什么允许他留下来?难道不怀疑他的目的,不怀疑他是窃取技术的间谍?”

“是我做的担保。我和我的父亲。我父亲是当时的信息系统秘书长。他用他的职位做担保。是我求他的,他是个心软的父亲。”

伊格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他想问这八年里都发生过什么,也想问老师最后离去的理由。老师什么都没讲过,一切就像一个话语的黑洞。

就在这时,珍妮特却开口问了:“告诉我,他现在还好吗?”

伊格怔住了。他原本打算将事情问清楚,将老师在地球上的十年也简要描述一下,再告诉珍妮特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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