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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伙计始终在后面追。到了巷子尾,眼看要抓到沫儿了,沫儿扭身躲在路旁一个中年人后面。中年人倒也仗义,伸臂挡住沫儿,劝道:“张麻子,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呢。”
张麻子气哼哼地站了,说道:“王掌柜,你不知道,这小乞丐牙尖嘴利,可不是什么好鸟!”
王掌柜显然知道这张麻子的症结所在,叹道:“男人相貌有什么美丑之分?要不是你这臭脾气,十个老婆也娶了,如今还不改一改?”
张麻子把火钳重重地丢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沫儿一眼,转身回去;走了几步又回来,把火钳捡了去。沫儿在王掌柜身后探出头来,又挤眼睛又吐舌头。
王掌柜看着张麻子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身后的小乞丐,却见小乞丐木呆呆盯着自己,满眼惊惧,犹如被定住了一般。
王掌柜只当小孩子被吓住了,便自行走回店铺营业,回身拿了一包放在柜台深处的油纸包,递给旁边的小伙计,道:“把这给那个小叫花子吃吧。”
伙计走来把纸包塞给沫儿,原来是一包碎麻花。
沫儿仍呆呆地一动不动。
王掌柜店铺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上店街麻花”。
而慢悠悠走回铺里的王掌柜,黑气已经绕满了他全身。
〔二〕
愣了有一刻工夫,沫儿突然发足狂奔。包麻花的油纸破了,麻花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贤德里离周公庙有一段距离,等沫儿从周公庙里取了自己的东西来,午时已经过了。沫儿拐进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把剩下的碎麻花一股脑儿倒进嘴巴里,然后拿了玉鱼儿出来。鹅黄的绢子有些脏污,阳光下的玉鱼儿透出一种沁人心扉的凉意。
闻香榭。修善坊的闻香榭。
※※※
修善坊就在南市附近。东都城内这样的“坊”共有一百多个,分工各自不同。修善坊主要集中了卖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衣料布匹的商户,是以沫儿很少去。
沫儿来到了修善坊,恨不得将各条街道的底儿翻出来,却仍没找到闻香榭。拉过几个路人,皆摇头不知;就连街上几个老字号店铺的伙计,都称从未听说过修善坊有叫“闻香榭”的。
太阳快下山了。已有香料铺子、首饰店面关门谢客。沫儿在一家店铺的门口坐了下来。
找不到闻香榭。怎么办呢?
莫非记错了?沫儿拿出绢子,细细地看了一遍,没错,是写“闻香榭”三个字。而且他也清楚记得黄衫女子说“修善坊的闻香榭”。
沫儿茫然地看着落日周围的云朵由红变暗,再渐渐不见,无意识地拿着绢子在手指上缠绕。
“喂。”有人轻拍沫儿的肩头。
沫儿回头一看,却是那日跟着黄衫女子的少年。“原来你在这里呢,让我好找。”少年轻声道。
沫儿很高兴,却故意装作不认识,问道:“你是谁啊?找我干吗?”
那少年老实答道:“我叫文清。你不记得我了?三月三那天我们见过的。婉娘说你在找我们,要我带了你去。”
沫儿哼了一声站起来,大模大样地说道:“那你还不带路?”
沫儿跟在文清后面,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大宅子的围墙外面。红砖绿瓦,飞檐翘脊,像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后宅。
文清道:“到了。”
沫儿见着这围墙上并无门,正满腹疑惑,却见围墙突然开了,黄衫女子婉娘——今天穿了件紫衫——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原来门与围墙融为一体,不仅颜色相同,连砖的花纹都毫无二致,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破绽。
“快进来吧。”她笑眯眯地看着沫儿,口气十分自然。
沫儿默默走进去,围墙房门重新关上。
※※※
一进门,沫儿就被正堂里整面檀香木架上各式各样的精致瓶子唬了一跳,这些瓶子或陶瓷的、或象牙的,或贝壳的,或碧玉的,正散发出幽幽的香味。
婉娘抚着头发微微笑着,并不接话。沫儿站在中堂顿了半晌,十分突兀地说道:“我来做买卖。”说罢,便将玉鱼儿递予婉娘,直通通说道:“你说答应我三件事,那么我现在就说第一件:帮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柜。”
婉娘接过玉鱼儿,笑道:“你还没吃饭吧?——文清!”
文清应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盘青菜,一盘荤菜,还有一个精致瓷碗盛了满满的白米饭。
沫儿从早上到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饭菜的香味刺激着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别说有菜,就是没有菜仅一碗白米饭,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饭菜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要搁往常,沫儿早就扑上去了,但今天不行。
“我要你帮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柜。”沫儿咽了口水,将目光从饭菜移向婉娘,眼神坚硬得像一颗石子。
婉娘抿着嘴儿笑:“唔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先吃饭吧。”
沫儿倔强地盯着婉娘:“你不答应,我就不吃。”
婉娘摩挲着玉鱼儿,低声道:“你想好了?”
沫儿道:“我想好了。”
婉娘轻笑道:“你要是做了这个买卖,以后可就是我闻香榭的人了需得签一纸十年的卖身契。安排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了,如何?”
沫儿心想:“难道你叫我杀人我也去?”
正欲张嘴质问,婉娘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笑道:“你放心,杀人放火、劫道越货这种非法的勾当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做,而且也不叫你白做,一个月三百文,怎么样?”
沫儿道:“那就是成交了?”
婉娘拍手道:“成交!”
沫儿再忍不住,扑上去风卷残云,把饭菜扫了个一干二净。
婉娘笑吟吟地看着他吃。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婉娘问道:“明天什么时辰?”
沫儿将粘在碗边的最后一颗米扒进嘴里,说道:“午时一刻。”
“什么方式?”
“好像是……”沫儿迟疑了一下,“房子什么的,倒了,正好砸到他。”
“你见到他时他怎么样?”婉娘又问。
沫儿道:“我闻到了。”
“什么味道?”婉娘道。
沫儿皱眉道:“说不上来,又香又臭的。还有颜色。”
婉娘的眼睛亮了下,显然很感兴趣,“什么颜色?”
沫儿道:“黑色。同你的什么乌灵烟一样。”转而警觉,“你做乌灵烟干什么?”
婉娘悠然笑道:“放心,那点乌灵烟害不了人的。”沫儿想想觉得在理,便不再纠缠,但仍满脸戒备。
“为什么要救他?”婉娘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就因为他那一篮子麻花?”
沫儿的脸呆了一下。那日王老板送一篮子麻花给自己,婉娘竟然也知道。“他是好人。”沫儿瓮声瓮气答道。
“好人不止他一个,”婉娘咬着嘴唇凝视沫儿,“救得过来吗?”
“不,”沫儿固执地说,“其他人我不管。”
婉娘长叹一声,“那好吧。”
〔三〕
这一夜,沫儿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似乎连个梦都没有做,次日一早,穿上文清给他准备的衣服,下了楼,看到婉娘和文清已经起来了,正在摆碗筷。旁边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从一个竹箩里挑拣一些黑红色花瓣。
文清抬头看着焕然一新的沫儿,似乎呆了,婉娘抿嘴笑道:“文清,以后你们——对了,你叫什么?”后面一句却是对着沫儿说的。
沫儿生硬硬地回道:“沫儿!方沫!”
婉娘看着沫儿一脸别扭的样子,掩口笑道:“太好了!有了沫儿,这闻香榭就有趣了!”然后指着蹲在地上的男子对沫儿道:“沫儿,这位黄三哥,以后你叫三哥就好了——文清,你可是哥哥了,以后要让着沫儿啦。”
说着拍了拍男子的肩头,男子抬起头来,婉娘指指沫儿,双手比划着,看意思是告诉他来了个沫儿。那男子看了一眼沫儿,面无表情依旧干活——原来竟是个聋哑人。文清却在旁边连连点头。
沫儿惦记着王掌柜,吃了几口粥就连声催促。婉娘却不着急,慢悠悠吃了多时,上了楼好久才下来:身着青色宽袖罗纱裙,翠绿的长披帛,略施粉黛,云鬓高挽,头上随意插了一件碧玉簪,颈中带了一串珠子,个个有手指大小,散发出隐隐的光晕,愈发映得她面如桃花,端庄大气,与往日形象大为不同。
出了闻香榭,已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在门口。婉娘乘车,文清赶车,沫儿则扮作侍从坐在文清旁边。
到了麻花店口,已经日上三竿了。店面不大,却很整洁,整个店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麻花香味。但是不见王掌柜,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整理柜台。沫儿顿时有些慌了,不住探头张望。
文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