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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还在不断地重复那几句话,我也不知道何以“灵魂”忽然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换头人”,表示起那样的关心。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也不及去深究他为甚么要不断地那样说,“灵魂”的声音,渐渐地,也变成了蜜蜂“嗡嗡”声的一部分了。
我觉得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渐渐地,我知觉麻木了,我的神智也更昏迷了,终于,我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在经过了多少时候之后,才醒过来的。
当我的脑子又能开始活动,而且知道有我自己这个人存在之际,我尽量想︰我是谁?我在甚么地方?我怎么了?
过了没有多久,慢慢地想了起来,所有的事,全想起来了!
我现在怎样了?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我感不到身子的存在,难道我的头,已被奥斯教授切下来了?我的头……是被安置在甚么地方呢?
我立即想起了那只在奥斯教授实验室中看到的猴子头来。
我的脑中,清晰地现出那猴子头像是在进行土耳其浴的样子来。
我的身体一定已经不见了,而代之许多根粗细不同的管子,我的身体!
那一刹间,我在感觉上的惊恐,实在难以形容,我用尽所有的气力,想觉出我身体的存在,但是自头以下,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拚命设想著我在挥手,在顿足,但是一切都属徒劳,我只觉得轻飘飘地,所发出的力道,绝无归依。
我用尽所有的气力,想睁开的我眼睛来,这本来是一个连婴儿也轻而易举的动作,但这时对我来说,却像是在用力举著千斤闸!
但是我却至少还可以感到我眼皮的存在,它们虽然沉重,但还存在著,不像我的身子那样,已然消失。
我一定已失去我的身体了,我的身体,已和那个大独裁者的头连在一起,而我已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颗头。
我在比恶梦更恐怖千百倍的恐惧中打著滚,突然,我的努力,有了结果,我的眼皮,竟然可以慢慢地睁开来了。
我可以看到东西了,我的身体,我第一要看的,是我的身体!
我首先发觉,我脸向上躺著,我尽量将我的眼珠压得向下。
可是,我看不到我的身子!
我只看到一只钢柜,我的头在钢柜之外,看来,我像是在洗土耳其浴。
而我立即所想到的,便是那只猴子头。
自我的喉中,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来。其实,那并不是呻吟声,而是喉部发生痉挛时所发出的声音。我的身体真的不见了。
我不但喉头发出可怕的声音,鼻孔中也呼哧呼哧地喷著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觉出,在发出同样的怪声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就在我的身侧不远处,有另一个人,也发出著同样的声音。
我呆了一呆,这个发现,令得我慌乱之极的心情,平静了些,我勉力转过眼,向我的左侧看去,我看到了在我左侧三尺处,有著另一个人。
其实,那不是另一个人,应该说,是另一颗人头。
那个人头,和我的处境相同,他也是仰天躺著,眼珠却向著我这一边,他自颈以下,是一个长方形的铁柜,看不见他的身子。
他的头发被剃得一根不剩,连眉毛也是,是以看来十分滑稽。
我当然不会去嘲笑他的怪相,因为我自己也是那样子的。
我一看到了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一定是原来的那个,我曾经遇到过的换头人了。我是将他击昏了过去,塞在床底下的,但这时他已被发现。
可是,当我向他多看了一眼之后,我却发现他并不是那个换头人,这个人的头大得多,而且,他宽阔的额角,方的脸型,都表示他独断之极,他即使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的,也给人以他不是普通人的感觉。
他,是甚么人?我迅速地想著,我并不用想多久,就得到答案了。
他,A区的主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境,突然平静了下来。那是突如其来的,刚才我心中的乱,难以形容,但这时,我已完全静了下来。
我明白,我的身体还在,未曾被切去。
我之所以感不到我身体的存在,那是因为我的身体被冷藏了。同样的,主席的身子在我的旁边,当然他那已溃烂不堪的身子,也在进行冷藏,以便使他的头,可以被顺利地切下来。
而当我的心境平静下来之后,我发现我的喉头,不但可以发出那种怪异的发音,而且,也要以十分吃力地讲话,我勉力地道︰“主席!”
主席居然也能说话,他道︰“手术甚么时候开始,我……还要等多久?”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只是问他︰“你怕么?”
主席不回答,只是喘著气。
我又道︰“主席,在你的统治之下,有好几百万的人头和身体分离了,现在,当你自己的头,要和身子分离的时候,你害怕了?”
我无法十分清楚地看到我的话在主席的脸上所引起的反应,但是我却可以听到一阵浓重的喘息声,我又道︰“你真的害怕,是么?”
主席的声音很微弱,他道︰“你是谁?你不是被选定的人!”
我道︰“是的,他们弄错了。”
主席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十分微弱,我怀疑除了我之外,是不是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听得到。
他叫了几声,便不再叫。我又说道︰“我来,想救奥斯教授出来,他们弄错了。”
主席道︰“你……为甚么不向他们说明?”
我道︰“我当然会向他们说明,但你一生之中,可曾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过一个陌生人?”
主席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很难说,我可以永远活下去!谁知道会有甚么怪事发生?”
我道︰“是的,你的身子坏了,你可以换一个身子,以后,你的头坏了,你可以再换一个头,但,那还是你么?”
主席这才道︰“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他们的,他们弄错了,这实在是一项可笑的错误。”
我应声道︰“我们的见面,也是可笑的见面。”
主席又怪声笑了起来︰“不怎么可笑,你使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来︰我还是我么?”
我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我已经听到了门柄转动的声音,我尽我所能地叫了起来︰“奥斯,奥斯!”
杂沓的脚步声,向我奔了过来。
我首先看到奥斯高大的身形,向我逼近,同时听得他叫道︰“天,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奥斯这样气急败坏地叫道,那当然表示他已认出我来了。
而他已然认出了我,当然不会再将我的头切下来。
这时心头的轻松,难以言喻,而且,我还产生一样异样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以后,实在没有甚么再值得可怕的事了!
接著,“灵魂”也奔了进来,叫道︰“甚么事?”
奥斯的声音,十分愤怒,他还认为那一切是“灵魂”安排的,是以他怒气冲冲地道︰“甚么事,你看看这是谁,这是卫斯理!”
“灵魂”俯首向我望来,他恼怒之极,扬手向我打来。然而他还未曾打中我,便被主席喝住了。主席的声音听来十分微弱,但是,却具有无上的权威,他道︰“别打他,好好地对待他。”
“灵魂”的手僵在半空,他奇怪地转过头去,望著主席。但是却并没有表示异议。
接著,奥斯已指挥著几个人,将那铁柜上的仪器,作了一番调整,我想那一定是提高温度的,是以我渐渐地觉得暖了起来,可以觉得我身子的存在。
最后,我被拖了出来,奥斯一直在照顾著我,我被送到了一间十分舒服的病房之中,奥斯望著我︰“你可以睡得著么?”
我摇了摇头,奥斯又道︰“那么,我替你注射一针镇静剂如何?”
我苦笑了一下︰“有必要么?”
奥斯点头道︰“那么比较好些。”
我接受了他的劝告,接受了注射。五分钟之后,我开始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阳光十分刺目。窗帘未曾拉上,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睁开眼来,但是阳光使我目眩,我立时又闭上了眼睛,然后转过头去,在我还未曾再睁开眼来时,我已经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十分熟悉的声音叫道︰“卫斯理,你准备做和尚么?就算做和尚,也不必去剃眉毛的啊!”
那是巴图的声音。
我立时睁开眼来,真的是巴图!
我连忙坐了起来,紧紧和巴图握手,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后,又见到了好友,心情的激动、欢愉,实在难以形容。
巴图一面用力地摇著我的手,一面道︰“别紧张,你没有事了,你没有事了。”
过了足足五分钟之久,我才出得了声,我道︰“巴图,我们怎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