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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个子不好意思地嘻嘻笑着:“我们在山下开荒种地,伙计们有些亲朋好友就过来帮手,反正我们也需要劳力,都是伙计的亲朋好友,没办法,没办法。”
我说你没办法我就有办法了?狗日的你把这么多人都带到山上来,吃喝我就不说了,万一我们败了,这些妇孺老弱我们怎么护得了他们?能解散的尽量解散,哪来哪去不就完了,都带到山上连住都没地方,你这狗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大个子涎皮涎脸地说:“尕掌柜,你也不想想,这些人要是有地方去还能到伙里来吗?现在日本鬼子随时都会来,把他们散了万一走到半路遇上日本鬼子,那不就成羊入虎口了吗?大家伙都说尕掌柜跟奶奶心善得很,一定会收留大家,一定会保护大家。再说了,在山上待多长日子,吃了喝了过后从我们的饷银里扣,我们再多交上些粮食也成。”
我说我不是怕人多吃喝,吃一些喝一些有什么,反正都是伙计们的亲属,又不是给不相干的人白吃白喝了,我是怕万一日本人攻上山来,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我们承担不起。奶奶说:“算了,人都已经来了现在还能再赶下去?要活一搭里活,要死一搭里死就成了。”
“对对对,就是这话,生跟死大家都在一起,奶奶,那句话咋说来着?”李大个子问奶奶。
奶奶说:“生和死都共同。”
李大个子连忙说:“对对对,就是这话,还是奶奶有学问,就是这话听着怪兮兮的,生娃跟死人咋能共同呢?”
奶奶说的是成语生死与共,这里的生是生存、活命的意思,而不是出生、生产的意思。李大个子显然没有弄明白此生非彼生。奶奶的表现让我相信,她肯定也没弄明白二者之间的区别,因为李大个子提出疑问之后,她没作任何解释,如果弄明白了,她肯定会耐心细致地给李大个子解释一番,进一步证明她确实有学问。本来我应该把这句话的确切意思向他们解释一番,可惜当时我心里烦躁不安,即将面临一场血战,李大个子又带来这么一大堆麻烦,我哪里有心思给他们解释这些,连忙叫来王葫芦,让他给李大个子带上来的人安排住处。王葫芦为难地问:“咋住呢?”
我们山上的窑洞都是分配好了的,场院里盖的几栋房子也各有用途,即便现在马上就腾,一下也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王葫芦话少,三个字便表明了我们面临的困难。
李大个子连忙说:“不怕不怕,住不下就住在露天地里,要是下雨了临时到窑里避一避就成了。”
奶奶说:“那不成,住在露天地里,夜里山风硬得很,露水也重得很,娃娃老人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王葫芦还是那三个字:“咋住呢?”
奶奶寻思了一阵说:“所有的人都把住处腾出来,然后按男女搭配,男人跟男人住,女人娃娃跟女人娃娃住,分成男洞女洞、男房女房,不按家住了。我跟尕掌柜也都一样,跟伙计们一搭里挤。”
李大个子嘻嘻笑了:“奶奶,男洞女洞,男房女房我听着咋那么别扭呢。”
奶奶说:“嫌我的办法别扭,你想个不别扭的办法。”
我说:“李大个子不是说你的办法别扭,是说你男洞女洞、男房女房的叫法别扭。”
奶奶又说:“那你说咋叫就不别扭了?”
我们谁也没想出更好的叫法,就不再跟她争执这个问题,不管她的叫法别扭不别扭,她出的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的窑洞和房子如果按照现在的住法当然容不下这么多人,然而,有一些人的住处还是非常宽敞的,比如我一个人占了一套里外间的大窑洞,奶奶也独自占了一间窑洞。还有成了家的伙计,比如胡小个子、过油肉也都是一家三口各占一孔窑洞,伙计们集体住的地方也还有富余。如果按照奶奶的办法重新调整一下,男的跟男的挤,女的跟女的挤,大家克服一下还是能够把李大个子的人都安排下来的。好在我们的伙计跟亲属都是受苦人,只要能有个地方躲风避雨,谁也没有个人空间的高级要求。奶奶的办法一说出来,王葫芦马上说了三个字:“那成呢。”
于是我们就把所有窑洞分成了男洞女洞,所有房子分成了男房女房,总算把人都安顿下来了。然后,伙里的一些骨干就聚到一起商量对付日本人可能的进攻。老伙计们经过县城外的那一仗,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养了这些日子大都已经彻底好了。也有的人留下了后遗症。过油肉腹部做了手术,饭量变得特别大,一顿能吃六个馒头,正常人吃两个就饱了,他说肚子里不知道什么部件叫大夫给割掉了,肚子空了所以饭量大。王葫芦留下了残疾,左腿走路一跛一跛的,刮风下雨一变天半个身子都疼。大家聚到场院里商量来商量去,也商量不出高明的退敌方法,只能用那句老话来总结我们商量的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我们有石头垒起的寨墙可以依托,枪支弹药也充足,如果日本鬼子没有什么特殊手段,估摸着他们拿我们也没办法。如果实在抵挡不住了,又没有外援,最后一招不过就是从后山一跑了之。
日本鬼子这一回来得非常快。太阳还没傍山的时候,李大个子在山下留的探子就报来了消息,日本人已经到了。据探子说,日本人这一回动静很大,黄蜡蜡地漫山遍野,没有上千人也有五六百。过了一阵我们就看到了从山下冒起来的滚滚浓烟,日本人正在烧李大个子他们的房子。当夜日本人没有攻我们的寨子,第二天一大早日本人就开始用炮轰我们的堡子,也不知道日本人哪来的那么多炮弹,把寨墙轰得东倒西塌,除了外面留下的几个瞭望哨,伙计们跟妇孺老少都躲在窑洞里头不敢露头,这个时候谁要跑到场院里说不准就得挨炮弹。经过跟日本鬼子上一回的战斗,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他们的战术,轰炮的时候他们的人不会朝上攻,炮停了他们才会开始进攻。日本人这一回带的炮多炮弹也多,足足轰了一泡屎的时间,炮声才渐渐稀落下来,弹着点也开始向后山移动了。我们都知道日本人要上来了,也用不着下命令,伙计们提了枪从窑洞里冲出来各自守到了寨墙上面。
山路蜿蜒曲折,路又窄,日本兵上得很辛苦,在山道上曲里拐弯远远看去像排成队的蝗虫。日本人对我们估计不足,中央正规军都打不过他们,我们这些草莽当然更不是他们眼里的菜。我判断这一拨日本鬼子肯定不是我们在县城收拾的那一拨,要是那一拨他们就不会这么大意。离寨子大概有一里路的时候,日本人开始展开战术动作,离开了山路,沿着山坡散开,成散兵线朝我们的寨子摸了过来。我下命令,谁也不要乱开枪,等日本人靠近了给他狗日的来个冷不防。日本鬼子也不傻,攻到离我们堡子半里路的时候就不再朝前爬了,而是利用地形地物躲藏起来朝我们进行火力侦察,机枪、步枪、掷弹筒将铁与火如同冰雹一样泼洒到我们的堡子上。好在我们有堡子的掩护,伙计们蜷着身子缩在寨墙后头,有的还捂住了耳朵抱住了脑袋,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到我们的形象,一定会大失所望,认为我们是一群胆小怕死的窝囊废。我却对他们充满了信心,我知道,只要机会一到,我的这些表面上看上去乱七八糟窝里窝囊的伙计就会变成猛虎,县城外头的一场战斗,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至今县城里的百姓中还流传着种种关于我们的神奇故事,如果把那些故事编辑成书,一定能跟《 封神演义 》、《 三国演义 》那些闲书描述的情节媲美。
敌人开始进攻了,不用看,我一听到他们嗷嗷号叫的声音便知道,日本鬼子进攻的时候非得嗷嗷乱叫,好像在通知我们他们进攻了,让我们好收拾他们。伙计们跟我一样,纷纷从寨墙上探出脑袋。日本人穿着黄蜡蜡臭狗屎颜色的军衣,戴着圆鼓鼓王八壳一样的钢盔,闷着头开始向我们的堡子冲击。李大个子问我:“做不做?”我说等到墙根底下再做。李大个子就主动把我的命令传了一圈,我们不是正规军人,没有传令兵、勤务兵那一套,有了什么命令,抓住谁就让谁传达给别人,这样也有好处,人人都是传令兵。我对胡小个子说:“你给伙计们说一下,我不开枪谁也不准开枪。”胡小个子又把我的命令传了一圈。奶奶在旁边补充说:“还是老规矩,打死一个奖十块大洋。”
敌人攻到了我们堡子下面。我瞄准一个挥舞战刀的日本鬼子开了一枪,那个鬼子捂着胸口倒下了。伙计们看到我一枪放倒了鬼子的指挥官,精神大振,学着日本鬼子嗷嗷叫喊着把手雷、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