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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福临可以清醒,可以转入正常了吧?
皇太后又得面对一个棘手的局面:福临竟当着皇后和诸妃嫔的面,向母后提出要求:要以皇后之礼为董鄂妃发丧!
皇太后怎么能答应呢?她说:“这是没有先例的事啊!皇后明明在,董鄂妃明明是皇贵妃,要待以皇后之礼,这是违背国家和宫廷体制的,朝中诸臣必有异辞,纷争不下,何苦来呢?”
福临惨然道:“儿今万念俱灰,母后若不准儿所请,儿情愿削发披缁入山学佛,从此不与人间之事!”
不料皇后却出来为皇帝说话:“皇贵妃侍奉皇上五年,贤孝和顺,实在能代儿妇之职,儿妇本有心以皇后之位相让,不想她竟仙逝。如今以皇后之礼为她发丧,实在与儿妇初衷相合。
朝中诸臣若有异议,可以儿妇本意晓谕众人,这样,就是后世史臣,也不能将此举议为皇帝之过失了。”
皇太后当此情景,还能不答应吗?
于是,第二天皇帝就降谕礼部说:“奉皇太后懿旨:‘皇贵妃董鄂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才德兼备,足毗内政。今忽尔薨逝,余心甚为轸惜,应追封为皇后,以示宠褒。’朕谨遵慈命,追封皇贵妃董鄂氏为皇后,应行典礼尔部即议以闻。”
紧接着,福临就以皇后之丧,连续发下圣旨:
辍朝五日,亲王以下、满汉四品以上并公主、王妃等哭临;
召江南、五台山高僧来宫中,为董鄂皇后礼忏营斋,设水陆道场;
征天下巧匠,为董鄂皇后构设冥宅;
命大学士金之俊撰写《董鄂皇后传》,命学士王熙、胡兆龙编纂《董鄂皇后语录》;
命内阁自八月十九董鄂皇后薨逝日起,直到十二月,凡奏章题本,都须用蓝笔批答,以示哀悼,明年新正日,方许恢复朱色;
命诸大臣议谥;
命全国服丧,自哀诏到日,官吏一月,百姓三天。
…………
从满洲入关,到天下一统,十七年来,朝廷还没有举行过这样隆重的葬礼。于是,北起贝加尔湖畔、黑龙江,南到两广福建,西越河西走廊,东至海滨,广袤辽阔的大地上,处处设起灵位、飘起白幡,成为第一次震动天下的国丧!
福临的悲痛哀伤,化作数千言的祭文,在董鄂皇后头七的最后一夜,和着他嘶哑的吟诵,和着他无尽的泪水,焚烧在他最心爱的人的灵前。他亲自守灵,直到天明,已是八月二十七日清晨,董鄂皇后的二七了。
福临走了(2)
奉旨前来为董鄂皇后舁柩的八旗二三品官员近百人,已在承乾宫门外等候。同是玉林通
弟子、福临的师兄茆溪行森和尚也奉命来为董鄂皇后举行起棺仪式。茆溪手举线香,对灵小参,口念偈语道:
“几番拈起几番新,子期去后谁知音?天心有月门门照,大道人人放脚行!”
福临站在一旁,突然忍泪问出董鄂妃在世时多次向他提问过的那句话:
“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茆溪回答说:“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谢皇上重重供养。”
身着丧服、帽顶饰白的八旗二品官三十二人一起举杠上肩,茆溪以佛杖指着灵柩念罢偈语,大喝一声“起!”沉重的棺柩缓缓出了满堂素帷白幔的承乾宫正殿。热泪又一次涌出了福临的眼眶。
为了自己的私爱,将皇贵妃升格为皇后,享受一系列特殊的典礼,就够使人们惊讶不已了。何况国家定制,皇帝及皇太后之丧,蓝笔批本也不过以二十七日为限,皇后之丧就根本没有以蓝易朱这么一说,董鄂妃丧则蓝笔批本至四个月有余,规格竟超过了皇帝皇太后,这不太过分了吗?
福临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过分、逾格的事仍然层出不穷。
大臣们为董鄂皇后拟谥号,先拟四个字:孝献端敬,皇上不允;再拟六字,皇上还是不允;加至八字,为孝献庄和温惠端敬,皇上仍很生气,说全不足以褒扬贤后,谕令再拟,终于定为十二个字: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顺治帝犹以未能用“天”、“圣”二字为歉。但“承天”须嫡配,“辅圣”须有子继皇帝位,董鄂氏不具备这两个条件,不然,就会有十六个字的谥号加给她了。
董鄂氏本有“葬礼从简,不可虚靡奢侈”的临终嘱咐,福临却怕爱妻在另一世界受苦而全然不顾。他下令于灵柩所在的景山开设了规模宏大的水陆道场,为董鄂氏超度,使她早升天堂。他下令在棺椁中装满了珍宝为她殉葬,以致抬棺的数十名八旗大员都感到沉重得大不寻常。数百名能工巧匠应召为董鄂皇后日夜赶制两座金碧辉煌的冥宅,那是和她生前居住的承乾宫正殿、寝宫尺寸完全相等的木制模型,沉檀为骨架,屋顶刷金,窗棂雕银,富丽的云锦、西川锦装饰墙壁,还缀以珍贵的明珠宝石。董鄂皇后生前所用的一切床帐家具器皿和珍宝摆设,全照原样放在原处,所有这一切,都将随同董鄂皇后的遗体灵柩火化。福临更担心爱妻在另一世界无人陪伴、无人服侍,竟不顾茆溪行森的劝告,赐死三十名宫女太监为董鄂皇后殉葬!
福临又在朝廷中遍征董鄂皇后祭文。词臣学士凡恭拟哀诔祭文进呈者虽然均得重赏,但福临都不满意。一名小官进上的祭文中有句云:“渺兹五夜之箴,永巷之闻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姜之后谁人?”竟令皇上泫然泪下,这小官竟也因此而升为兵部主事。不仅如此,凡在灵前呼天抢地、如丧考妣、哭得哀痛的官员命妇,都能得到上方赐给的珍奇财物;而哭而不哀者,就要交礼部议处。
更有甚者,一名宗室的辅国公和一名承政,因在董鄂皇后丧期中作乐,被人举报,皇上大怒,撤了承政职差、夺了辅国公爵位,一并禁锢了起来!
所有这一切,吴梅村都在他的《清凉山赞佛诗》第二首里切切实实地讽咏了一番。他毕竟无愧“诗史”的美名。
福临仅仅是在表达他的悲痛和哀伤吗?仅仅是为了他真情、深情、痴情所爱的董鄂氏吗?可以这样看,但并不完全。他也在借题发挥,在宣泄他痛苦的失意和满腔的愤怒!
他的两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都垮了。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过去,大行皇后的梓宫已成为宝宫(盛骨灰的罐),香花供养,备极庄严。水陆道场收了法事,盛大的葬礼也已结束,朝廷上下、宫廷内外,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能够安心地吃口饭、睡个觉了。
但是他们的万岁爷决不肯给他们安宁。
十月初八日,就在刚满七七的第二天,皇上驾临万善殿,因一直主持法事而疲惫不堪的茆溪行森不得不赶紧出来迎接圣驾。他料到皇上会亲自来致谢的。
果然,分宾主坐定后,福临就十分平静地说:
“谢和尚启建并主持景山水陆道场。大行皇后得以超生,免去轮回之苦,朕五内俱铭。”
茆溪行森回答说:“董皇后于庚子秋月轮满之时成等正觉,与悉达太子睹明星而悟道无二无别,真乃奇事!所以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他把董鄂氏的逝世说成正觉悟道,并用如来佛先前为太子时修行悟道的事迹相类比,极高地揄扬去世的皇后,为的进一步安慰眼前这位在世的皇帝。
福临点头道:“是。朕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茆溪静静地说:“龙女成佛,圣驾珍重。”
福临也静静地说:“如今朕心如死灰,万念俱空,来寻和尚为朕剃度,从此出家为僧。”
茆溪行森大惊,满面通红,惶乱失措地说:“万岁切切不可萌此念头!国君一身系天下安危……”
福临冷漠地看着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说:“出家人参禅学道,不可任意喜怒惊惧,所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是也。和尚岂不明白?”
茆溪行森被福临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福临走了(3)
福临乘胜追击:“师兄,这殿旁净室,从此归朕修行打坐,朕再也不回乾清宫、养心殿了。师兄能度得人间一位天子遁入佛门,岂不是一件大功德?”
茆溪行森心动了,嘴里却还是不敢应。
福临自己行动了,拔出腰间短刀,“噌”的一下就把脑后的辫子齐根割断了!他大笑着说
:“千万根烦恼丝顷刻断绝,何等容易,何等痛快!从此后赤条条无牵挂!”
茆溪行森不能再拒绝,吩咐徒弟备香案、呈戒刀,就在万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