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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眉做过一个梦,她跟韦坚走在一片无垠的田野里。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但视线里依然是荒芜的杂草。一棵老树孤零零的立在远方,无论何时何地,都与他们保持同样的距离。天渐渐黑了,田野笼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清眉记得自己那天穿了一件白纱的曳地长裙,裙摆在风里不住地舞动。他们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长时间,他们已经觉得异常疲惫。然后,他们就在田野里坐了下来。韦坚与清眉分坐在两边,中间隔着数米的距离。韦坚自顾做着自己的事,他在喝水、抽烟,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报纸翻看。清眉觉得冷了,她想让韦坚过来抱住她,两个人的温度足以抵御旷野的凉意。但无论清眉怎么叫,韦坚竟然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抑或他根本就看不到清眉的存在。清眉觉得韦坚那时陌生得像街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她真的看到了陌生人。
陌生人从旷野的深处走了过来,他们面目狰狞,身体僵硬,他们行走的方向,正是清眉所处的位置。清眉紧张地摒住了呼吸,身子在风里瑟瑟地抖动。她喉咙里发出一些绝望的呜咽,希望能唤起韦坚的注意。陌生人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想逃,却移不动步子,她只能拼命向着韦坚的方向大声呼叫。
韦坚仍然在喝水、抽烟、看报纸。
陌生人已经把清眉挟在了中间,清眉已经能感觉到他们冰冷肮脏的手在自己身体上触摸。她嘶声尖叫,喊破了喉咙,都不能惊动悠然自得的丈夫。白色的长裙被撕扯开来,断裂的白纱随风飘向远方。清眉觉得全身的肌肤都骤然变得冰冷,好像有无数根章鱼的触角在身上来回蠕动。它们粘稠且阴冷,被它们抚弄过的肌肤火灼过般痛。现在,这些触角已经在她的身体钻开了无数个洞,它们一点点地进入她的身体深处。她感到自己即将被它们撕裂,她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被折断与肌肉被撕裂的声音。
边上的韦坚还在喝水、抽烟、看报纸。
清眉忽然觉不出疼痛了,却看到自己的身子终于被撕裂开来。她感到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了,风托住她的破碎的身子,渐渐往空中飘去。她低下头,看到陌生人还在撕扯着她残缺的身体,韦坚仍然在自顾做他自己的事情……
蒋青倏然睁开眼。
屋里光影闪烁,音乐如潮,朋友们还在交杯换盏,啤酒的泡沫从高脚杯里激荡而出。几个浓妆的女人偎在男人身上,用虚假的笑容来博得男人的欢心。
蒋青想起这是在一间夜总会的包房里,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沉沉睡去。他看看腕上的表,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头裂开似的痛,不知是因为梦境还是晚间喝的酒。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睡着,连他自己都得佩服自己。他怔怔地坐正了身子,随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啤酒。液体进入食道后泛起些凉意,梦境中的画面这时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清眉的梦,不久之前,清眉在电话里惊恐地向他讲述过梦里的事。梦里只有清眉与韦坚,还有两个不知名的陌生人。蒋青现在只不过是将清眉的梦复述了一遍,他就像一个电影院里的观众,在自己的梦中看到了清眉的梦。
蒋青现在完全能感受到清眉的恐惧,而且,他不由自主,对梦里的韦坚有了些怨愤。他当然知道梦不等于现实,但梦里的事必定跟现实有着某种联系。自己梦到了清眉的梦,重复在这里意味着某种征兆。蒋青无法知道这征兆的内容,却因此而窥探到了某些现实的影子。
韦坚和清眉之间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否则,他不会在繁忙的工作闲暇时,宁愿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也不回去看一看惊恐中的妻子。
——这会不会跟清眉看到的陌生人有关?
蒋青知道一个正常的人,很难会相信清眉所说的话。鬼怪在现代社会里,注定只能存在于故事和传说中。那么,清眉在韦坚的眼中,便是一个十足的臆想症患者了,也许,韦坚正是利用工作与朋友的聚会来逃避清眉。
谁愿意成天面对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妻子呢?
蒋青现在还继续参加朋友的聚会,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韦坚。韦坚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也从不主动走到他身边。这让他心里有些疑惑,继而便期待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事实上生活一切依旧,他既担心又渴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蒋青心里愈发感到不解,他不知道清眉与韦坚之间保持的是怎样一种关系。
新年过后,时间很快到了这年的四月,木棉树的枝头已经是诧紫嫣红了。
蒋青站在单位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里开始盘算着怎样替清眉过一个生日。生日是清眉主动跟蒋青提及的。那天她在电话里,约蒋青去西山郊游,西山在南方小城的西北角,海拔高度只有数百米,但山上却有好的景致,而且,有一座清朝道光年间修建的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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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香客派送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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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眉说:“道观里的老道每年都会为香客派送平安符。”
这样,蒋青便理解了清眉生日为什么会选择去西山。也许老道的平安符并不能真的保人平安,但至少,它可以让人得到一些依靠和安慰。
蒋青放下电话,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他呆呆地坐在桌边,拼命地想。直到快下班时他终于想到了,清眉约他上西山的日子,也就是清眉的生日,正是四月五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民间相传,一年里有三次鬼门关开,分别是清明、七月半和十月朔。那三天,地狱的鬼魂可以自由出入阴阳两个世界,是百鬼出没讨索之时,有些枉死的魂灵便也借机到阳间生事。
蒋青的后脊瞬间一片阴冷,他想到了黑暗里的陌生人,他们会不会也在那一天,再次出现在清眉的身边?
三角形的平安符用黄纸折成,老道当面用蘸了金粉的丹砂在纸上画下难以辨认的符咒。下山时,平安符便用一根丝线系在了女人的脖颈之上。
黄昏的雾岚隐荡在山间,不知何处飘来的纸钱在前方的山道上飞舞。
清眉说她倦了,踏上回程的公交车时便倚在了蒋青的怀里。
这一天清眉的兴致很高,在来之前还画了些妆,穿上一件粉色的上装。她白皙的肌肤被暖暖的颜色包裹,让蒋青有种与画中人共处的感觉。在山上,俩人非常默契地闭口不谈煞风景的事,因而这一天在蒋青的感觉中,是少有的轻松。回程的车上,清眉忽然想起来什么,她说:“我们忘了在山上折一枝柳。”
蒋青想起很久以前听老人们说起的风俗,观世音以蘸了圣水的柳枝普渡众生,清明时节在家门前插上一枝柳,便可以阻止冤魂入宅。
蒋青的心在瞬间黯淡了一下。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蒋青按照先前的计划,带清眉去了一家别致的小酒店用餐。小酒店坐落在一条小街上,布置得极为典雅脱俗。到了十点钟俩人吃毕出门,一眼看去,只见小街两侧,闪现稀稀落落的火光。那是小街两边的住户在给先人焚烧纸钱。
清眉畏缩地退到蒋青身后,面上又已现出一片恐惧的神色。
夜晚终于来了,清明之夜,鬼门关开,百鬼齐出。那些陌生人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蒋青眼前又现出清眉身上遍体的伤痕,他心中一痛,飞快地转身,握住女人的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柳树。”
柳枝真的可以阻住那些陌生人吗?
蒋青带着清眉去了东郊的河边,那里真的有几株垂柳。河边也有火光,蹲在河边的几个老人嘴里喃喃念叨着,不断将手中白色的纸钱投到火中。
清眉的身子又在瑟瑟抖动,需要蒋青用力搀扶才能向前。垂柳之下已经有人在采摘,那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蒋青扶着清眉去了另一株柳树下,仓促地折下几枝柳条便慌忙退去。河堤上有种不属于人间的阴森气息,就连蒋青都能察觉,何况清眉。清眉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这清明之夜,她看到的是不是比平日还要多上许多?
回到街道之上,女人紧紧把柳枝攥在手中,面上的恐惧已经化为深深的痛苦。她的目光在街道上逡巡,旋即便紧紧闭上,脸颊上的肌肉不停抖动,她显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的窗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