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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像巴斯加一样,以探究生命之道开始,而感到有点失望。没有人比他更感到为一切变迁所摆布的人生之可悲,那种在一个短暂的存在中天天被磨损,为忧愁及恐怖所笼罩的辛酸。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夫、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形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藏,骇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存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
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巴斯加也感觉到身体与灵魂之间无法说明的关系之神秘。他也有这种不安,他说:﹁这种安于无知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情。“他也感觉到人心的悲哀,悬在无与无限的中间,对两极端的了解,都必然不可能。
“像我们这样在各方面都受限制,是被保留在两极端的中间,而充分表现出我们的无能的情境。……这是我们的实际情况,这是便我们不能有确实的知识及绝对地无知的原因。我们在广漠的天体中航行,永远漂流在不真实之中,由此端被驱使到彼端。当我们想附着于任何一点而在此停泊,它被冲走且离开我们;如果我们追捕它,它躲避我们的捕捉,永远是得不着。没有东西为我们停留。这是我们的自然境况,且最和我们的愿望相反;我们生而希望找到一个稳实的地盘,一个最后确定的基础,在其上建立一个达到无限的塔。但我们整个根基破裂,而地裂为深渊。”
1。知识论。庄子由言词不足以表示“绝对”开始。因为我们每次想用言语来表示生命或道的某一方面,我们不免要把它分割,而在分割中,便把握不住真理、无限,及不能表示的东西。我们看这点意见和佛教禅宗的发展这般密切相关,是很有趣的,关于禅宗,我将在下一章谈到。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乎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无也者,有未始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为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果有谓乎?……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
庄子的方法论是这般像巴斯加的。因此巴斯加的格言,容易从庄子的观点来了解。巴斯加说:
“真的雄辩轻视雄辩,真的道德轻视道德;这是说,没有规律的判别的道德轻视知识的道德。
因为感觉是属于判别,像科学是属于知识。直觉是判别,知识的数学的一部分。
轻视哲学是做一个真正的哲学家。”
但庄子知识有限的理论不只应用在形上学的范围,它也应用在世界的本身。它来自他客观评判的不可能及言语本身无用的理论。下面那段话可做了解禅的好准备。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我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
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
忘年妄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2。标准的相对及万物的齐一。令庄子相信辩之无用的确是他的道的基本概念。永恒的道在变动中及在我们知为生与死,美与丑,大与小的表面矛盾中,及甚至在有与无的对立中显示自己。所有这些只是暂时的形态。人在对道的无知中(例如希腊的逻辑)常常被骗过。道并吞它们一切,消灭它们一切。
“是故为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心危】橘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无毁,复通为一。
唯违者知通为一。”
庄子更清楚地显示标准的相对性及对立东西的互相靠赖性。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以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我们可能以为他正在读法国数学家的作品。事实上,庄子“道枢”那两个字的意义,中国人在未读巴斯加之前,也常常觉得迷惑。这两个人在造诣上,甚至在他们的声调上,也是这般相似。例如,请读下面那一段:
“他将怎样做呢?只能看见万物中间一段的表面,想知道它们的始与终都是永远无望的。一切东西是从无而来,而具有向无限的特性。谁愿意跟着这条奇怪的路线走?那只有这些奇妙的东西的创造者知道。没有别人可以知道。”
你说是庄子在说话抑或是巴斯加在说话?是谁在谈及“万有的最后原理”在上帝的统一中解决?
“世界的可见的范围,可见地超越我们;但当我们超越过少数的东西,我们以为自己更有能耐去了解它们。……在我看来,似乎凡是能了解万有最后原理的人,可同时获得对无限的知识。二者是相依相成的。两极端由于距离的力量相遇而再联结,且发现彼此都在上帝中,同时只在上帝中。
现在让我拿起我们的指南针。我们是某一件东西,而我们不是每一件东西。我们的存在的性质,使我们不知道自己从无生出来的最初的起源,而我们存在的渺小,又使我们看不见无限。“
因此,从巴斯加得到这些帮助之后,便容易了解庄子名著“秋水篇”的内容,在这一篇中,庄子把他无限大及无限小,极大的世界及极小的世界的观念,作进一步的发挥。巴斯加也被这一点吸引,而谈及“自然在被缩小的原子胎中的无限性”。但庄子好开玩笑的机智把这个无限小的概念,用一个奇怪的人在蜗角之争的故事来说明。这是一篇大胆想象的杰作,只有近代细菌的发明堪与相比。故事中有一个以为自己及他的国是很大,很重要的惠王,而这个寓言是说来启迪他的。
“戴普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
曰:‘然。’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又五日而后反。’
君曰:‘噫,其虚言与?’
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
曰:‘无穷。’
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
君曰:‘然。’
曰:‘适逢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辨乎?’
君曰:‘无辨。’
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庄子从一切变动和不安定中逃出后,一方面退隐在日常普通经验中,一方面在达到道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