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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也就有了孝子;有了钱,也无需养女解困。啥都不重要,给余儿找个好人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儿的命不错。她跟刘子明的亲事,别人连想都不敢想,举人跟举人奶奶一出面,成了。女婿刘子明,亲家木匠老两口子,在南河镇一带都是有口皆碑的。见了柳叶,他们也都很己肠,四时八节给她提的礼行,既重而且又很体面。令柳叶遗憾的是,每次都是由余儿一个人提着前来看她。亲家不肯登门,倒也罢了,女婿不肯登门,却使柳叶感到非常难堪。看着那些家境并不咋样人家,女儿怀里抱着娃娃,女婿手里提着礼行,相跟着有说有笑地去看丈母娘时,柳叶竟有些羡慕,并因羡慕而嫉妒起人家来。
连做梦,柳叶都盼着余儿能生个娃子。只有这样,余儿在南河镇才好活人,在婆家的心目中,自然也就有了分量。余儿有了分量,亲家跟女婿说不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使自己也多少分享一些天伦之乐。
已有了一把年纪的柳叶,终于对人这一辈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人,千万不能没有钱,但人生在世所需要的,却不光是钱。
柳叶不但关心着肚子越来越大的余儿,同时还关心着肚子比余儿还要大的明儿。明儿跟余儿,过去是“不拆把胡萝卜”,眼下又是“先后”俩。明儿还是大女儿多儿的小姑子,而且她们姑嫂之间,一直相处得那样的融洽。明儿是佘家惟一能体贴多儿,并处处向着多儿,又经常挺身而出替多儿抱打不平的人。柳叶甚至经常在心里感叹着,感叹明儿不是个男儿。明儿要是个男儿,是多儿的男人而不是小姑子,哪该有多好啊!
眼下明儿的亲哥,自己的大女婿佘有志,对明儿还不如路人。明儿出嫁时,他只收礼不待客;眼下明儿即将临盆,他这个当大舅哥的,却连个影形都见不着。亲哥不管,亲嫂子总不能也不管。对明儿柳叶一半是出于同情,另一半是要给多儿撑些体面——多儿毕竟是明儿的亲嫂子。
柳叶又是做“虎头鞋”,又是做“兔儿帽”。从葛掌柜的绸布店里,她提前买回了缎面的大红斗篷;在银匠铺子里,她提前打好了铸有“长命富贵”四字的银项圈,并且每样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听说明儿生了个女子,柳叶的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这咯噔中,虽多少有些替明儿担心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担心自家的女儿余儿。为此,柳叶还背着人给家里请了个送子娘娘。稍有闲暇,她就跪在送子娘娘的面前,又是烧香,又是拨火,又是祈祷,又是许愿。她还专程到娘娘庙里,又是抽签,又是算卦,又是测字,又是相面。尽管每次抽到的都是上上签,尽管解签的、算卦的、测字的,相面的,都异口同声地说余儿肚子里怀的,是个牛牛娃,但柳叶的心里,却还是不太踏实。
比柳叶心情还要紧张的,是她的小女儿余儿。无论从友情出发,还是从亲情出发,她都盼着明儿能生个儿子。只有这样,才能使公公婆婆提前抱上孙子。公公婆婆既然已经抱上了孙子,自己将来生男还是生女,就显得无足轻重了。然而,明儿却生了个女子。公公婆婆嘴里之所以还没有怨言,还不是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了?公公婆婆的希望越大,余儿的精神压力自然也越大。这个巨大的精神压力,使余儿几乎支持不住而快要崩溃了。
第十六章佘有志父子吸毒 陈
眼下能替自己分担这个压力的,恐怕只能是丈夫刘子明了。余儿抹着眼泪,对搂着自己睡觉的刘子明说:“我要是再生个女子,这可咋了呀?还是菊儿姐的命好,齐蓬蓬地连着生了两个娃子。”对她那个已经十分不幸的大姑姐菊儿,余儿这时反而倒有些羡慕起来了。
摸着余儿的大肚子,刘子明安慰她说:“不要担心害怕。那些越担心越害怕生女子的,结果都真的生了女子。为啥?女子娃胆小喀!本来是个娃子,一害怕都吓得变成女子了。你心里放展脱些。兴许本来是个女子,这一展脱,却展脱成娃子了。”
生了个女子后,明儿的心里更不好受。公公婆婆虽然看上去也很高兴,但她总觉得这只是个表面现象,他们心里想着的一定是孙子,而绝对不会是孙女。自家不争气生了个女子,也是“法儿”他妈把“法儿”丢了,没“法儿”了。她期盼着余儿能生个娃子,以弥补公公婆婆心里的失落与缺憾。她非常担心余儿跟自己一样,再生个女子,那后果将肯定是马尾穿豆腐——不能再提了。
正如明儿所料。见明儿生了个女子,老木匠的老婆常常背过人,一个人偷偷地唉着声又叹着气。心里虽然也不受应,老木匠却毕竟是个男人,他劝老婆说:“他妈,你可千万不敢这样。你得高高兴兴的,不然不但明儿心里不好受,就连子亮也会伤心难过的。子亮虽也是咱的亲生,但毕竟姓马而不姓刘,是隔了层层的。小两口还年轻,又是头一胎,以后有的是指望。何况咱们还有余儿呢,你说对不?”
为了这个隔了层层的亲儿子,在给孙女马月盈做满月时,老木匠的铺排,比南河镇上近几年得了孙子的人家,还要排场,还要洋火。
在多儿的陪同下去看望明儿时,柳叶出乎意料地发现,上至明儿的公公和婆婆,当然也是余儿的公公和婆婆,下至明儿的大伯跟大妈,当然也是自家的女婿跟女儿,还没见有谁不高兴的,于是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
柳叶还发现凡是自己想到的,细心的大女儿多儿也都想到了;而自己没有想到的,多儿也都想到了。马月盈所得到的,都是双份。作为妗子,多儿还给她这个小外甥女单的、棉的和夹的,里里外外地缝了几身衣服。
回家途中,心里稍有着落的柳叶,突然发现多儿的气色有些不大对劲。问起时多儿却说没啥,可能是累着了。柳叶在叮咛她要注意休息后,也就再没有往心里去。
余儿果然生了个娃子,于是皆大欢喜。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了,一河的水,也都开了。
“老虎日水牛,木匠家这回,非大扑腾一回不可!”在刘光复的满月日益临近的时候,南河镇一街两行的人都这样估摸着议论着。这是南河镇人的共识。没一个对此有所置疑,更没一个提出异议。然而,木匠老两口跟刘子明小两口达成的共识却是:铺排的规模,决不超过马月盈。
在看望余儿时,精神上刚得到满足的柳叶,却发现多儿的气色,比以前更差了。余儿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一块说服并陪着多儿,来到了英华医院。详细的望闻问切后,老神仙给多儿开了几副中药;仔细地检查过后,戴维又给她包了几样西药。
“不要紧的。按时吃药。过几天再来看看。”老神仙跟戴维,异口同声地安慰着她们。柳叶的心里,却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预感。
老神仙和戴维不大展脱的脸色,以及他们“过几天再过来看看”的叮咛,瞒过了涉世未深的余儿,却瞒不过饱经风霜的柳叶。乐极生悲,柳叶在她为之烧香拨火的送子娘娘旁边,又请了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除了在家里替多儿许愿和祈祷外,她还专程到药王庙里走了一趟。抽的签果然是下下签,而且无论解签的、算卦的、测字的,还是相面的,说的都变得闪烁其词模棱两可起来。一条儿女一条心。柳叶刚放在肚子里的心,不得不又一次地提到了嗓子眼上。
心里最清楚的,还是多儿自己。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她避重就轻,把自己经常害心口庝痛,又时时噎嗝反胃等病情,隐瞒了下来。不怨天也不怨地,只怨自己命不好。虽然嫁了个有钱的人家,多儿却连一天的舒心日子,都没过过。公公不明不白的死了,婆婆在疯疯癫癫了一阵后,不久也死了。在佘有志的心目中,多儿只不过是一枝花,春天花儿含苞待放和盛开的那几天,他疯狂地爱不释手地玩弄着她;秋天花开败了,凋零了,人老了珠黄了,顺手一扔,再另找新鲜的就是了。明儿出门后,连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多儿都没有了。只能跟儿子佘大勇与女儿佘大花三个人相依为命,他们成了多儿能坚持活下来的,惟一的精神支柱。
在一般人的眼里,佘大勇是个既不好事,也不爱说话的绵软娃。孩提时代的佘大勇,的确是个既活泼又可爱的孩子。自从家里接二连三地的出事后,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别人不问他话,他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要是想让他帮着干点啥,任你吩咐了半天,他的回答却最多只一个字——“嗯”;要是问他干完了没有,他的回答还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