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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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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在这个时候,麦苗已经开始返青起身,姑娘小伙们也已经脱去了臃肿的棉褂褂,孩子们也应该提着笼子又拿着铲子,在麦苗的缝隙间搜寻着,搜寻着那些已经绿油油的荠荠菜了。在那些向阳土壕里,在那些背风的麦垛旁,甚至可以看到老汉们那佝偻着的光背脊。一个冬天都不曾下身的破棉袄被脱下后,他们那瘦骨嶙峋形若排骨的背脊,与被他们喂得圆咕隆咚虱子们,便一块儿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蹒跚而逃的虱子们被两个枯树枝似的爪子扑获后,随即又叭的一声被挤得只剩下了空皮皮。那些成缕成片又状如蚕卵的,是虮子。虮子虽是虱子的后代,却不能像虱子那样落荒而逃,而只能坐以待毙了。在手忙脚乱地逮捕和击毙了那些落荒而逃的虱子后,老汉们这才不慌不忙的又击毙着那些只能坐以待毙的虮子。在虱子跟虮子被击毙罄尽后,他们又将那双已经沾满血腥的爪子,伸进了棉裤的裤腰。。。。。。
今年却是个例外。按时令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但地皮却还没有完全解冻。麦苗匍匐依旧,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三峪河更是瘦成了一线细流,水面中间虽然冒着袅袅的水气,边沿却还是参参差差的薄冰碴碴。男人们臃肿的棉褂褂急忙脱不下身,主妇们腰里的围裙,更是从早上一直束到晚上。
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些愣头青的小伙子们,却不服气地解掉了被认为“身上再棉,不如腰里一缠”的腰带。他们用自己的朝气与活力,向迟迟不肯退却的倒春寒发出了挑战:看见了吧!春天属于我们。
西北风捎带着料峭的寒气,只有一个早起的老汉,在官路上拾着马粪。
老木匠背着一盘绳索出了南河镇,挑着白灰的刘子明跟背着木橛马子亮紧随其后。跟在刘子明马子亮后面的,是扛着铁头锨的谢铁成和拿着大角尺的陈德润。走在最后的,是拿着丈竿(木匠用的长一丈的尺子)的老秀才跟拿着罗盘老神仙。
老地主已经在村口了望过好几次了,看见一行人,他用左手抱起一摞茶碗又用右手提起一个滚烫的大茶壶,立即迎了上去。
指手画脚地议论了一阵后,老木匠便在选定的地方支起了罗盘。被刘子明马子亮沿东西方向拉得笔直的细绳,与被陈德润谢铁成沿南北方向拉得笔直的细绳,以罗盘为交点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大角尺被支好后,刘子明马子亮陈德润跟谢铁成在老木匠的示意下,或做或右反反复复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好!都别动了。”满意地喊了一声后,老木匠顺手用铁头锨铲了半锨白灰,他一边用旱烟锅当当当地敲击着锨头,一边沿绳子快速地走动着。溜下的白灰慢慢地在地上划出了一个雪白的“十”字。“十”字的线条纤细而均匀,在墨绿色的麦地里显得格外的醒目。前后左右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后,老木匠又高兴地喊了声“好咧”。
南河实业学堂,终于有了自己的“原点”和“坐标”,众人也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拿起丈竿,陈德润从原点向北量了六尺后,用指头划了一道印记,在从原点向东量了八尺后,他又划了一道同样的印记。“你这是干啥呀?”众人不解地问道。陈德润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默默地将丈竿放在了两道印迹之间。不多也不少,这两道印记之间,恰好是一丈。众人这才吃惊地面面相觑起来。
“不愧是老把式,一分都不差!”陈德润感叹地说。当大家惊问其故时,陈德润指着灰线与丈竿构成的三角形解释说:“在算学里,那两条直边分别叫做‘勾’和‘股’,这条斜边则叫做‘弦’。如果勾乘勾加上股乘股正好等于弦乘弦的话,说明这四个角都是直的。刚才是六六三十六加八八六十四,正好等于十乘十等于一百,说明木匠大叔刚才所测准确无误一分不差。这些学问多实用!咱们办学,一定要开算学课。”听完后众人无不叹服。
中午饭老地主说什么也不准大家回去吃,见盛情难却,众人只得答应他前去讨扰。
当酒足饭饱后返回时,二三十个人拿着各种工具,已经等候工地里。老木匠再也没有上午那么从容了,甚至还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如法炮制,老木匠先用白灰画出了一面围墙的地基,当众人分段去挖后,他这才如释重负。在连着抽了两袋旱烟后,他又忙着放线画起了房子的地基。。。。。。
没有不透风的墙。郭福寿出钱支持办学的事,尽管被他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却还是筛子放屁,不知是从哪个眼眼里漏了风。已经家破人亡的郭福寿,突然间又拿出了两根金条,能不使南河镇上的所有人,又一次大惊失色么?
“财东家到底还是财东家,摸不透喀!”
“人家伸出个小拇指,比咱的大腿还要粗!”
“船烂了,还有三千六百个钉子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渭河南北、三女河东西,人们又一次纷纷地感叹着,议论着,猜测着,演绎着。有的说临死前,老财东不愿意把银票交给不争气的儿子,而是放进了儿媳妇提前为孙子准备的裹兜,被菊儿发现的。有的说在临死前,老财东把所有的银票都交给老神仙保管,如果儿子能变好再交给儿子;如果儿子还不争气,就等孙子长大成人后交给孙子;如果儿子和孙子都不成器,就用这些钱替他做些善事。还有人说老财东死的突然,来不及交代将银票全都带走了。后来听说在老神仙老秀才陈德润和孙兰玉等人的帮助下,儿子又变好了,这才趁儿子睡着时,又悄悄地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有些人的演绎则更加邪乎,说为了报答陈德润等好心人对儿子的帮助,老财东将他们的感人事和自己的心愿,一起奏报了玉皇大帝。闻奏后玉皇大帝大为感动,于是传旨要身居五路财神之首的赵玄坛设法成全此事。因郭福寿吃的是济世堂的粮食,服的又是老神仙的药,赵玄坛于是决定让郭福寿屙金子以谢人家。此后郭福寿拉下的便不再是臭屎,而是黄灿灿的金条。这个秘密除了帮郭福寿拉屎的陈德润外,连郭福寿自己都不得而知。
那天陈德润和孙兰玉夫妇执意要走,在左拦右拦没拦得住而将他们送出大门后,菊儿回来对郭福寿抱怨道:“真是两个怪人!原以为他们能给我帮些忙,不想老鼠钻进书箱——光顾了咬文嚼字,交结处他们竟一拧尻子走了。到底还是纸糊的背拦——靠不住。”郭福寿却笑着说:“快别狗咬吕洞宾,再冤枉好人了。”菊儿不服气地说:“冤枉,我哪点冤枉他们了?”郭福寿说:“人家压根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没回来那阵,是谁帮我拉屎撒尿的?是人家陈德润!陈德润是什么人?是举人老爷!又是谁把我那些被屎尿糨匀的裤子,拿到三女河里洗干净的?是人家孙兰玉!孙兰玉又是什么人,是举人奶奶!”说着说着,郭福寿的眼圈不觉又红了起来。顿了一下后,他才又接着说道:“那些又苦又累又脏、连下人都不愿干的活,人家都帮咱干了,哪里还怕出这点力?人家这是为避嫌,是不愿知道咱家的秘密。啥叫知书达理?这就叫知书达理!”越说越激动,郭福寿竟又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闻言在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后,菊儿的眼皮不听使唤了,两颗热泪也夺眶而出。过去道听途说的事,今天得到了证实,在菊儿的心目中,陈德润和孙兰玉的形象,又于不知不觉中高大了许多。从表面上看人家是在帮郭福寿,但实际上却是在帮自己,因为伺候郭福寿,原本就是自己的责任。
“还愣什么?快去找镢头呀!”郭福寿提醒菊儿说。
“噢!”应了一声后,菊儿转身拿来了已经锈迹斑斑的镢头跟铁锨。
一会儿是镢头,刚撂下镢头又摸锨,菊儿已有些手忙脚乱力不从心了。毕竟是个弱女子,菊儿不住地撩起衣襟,擦着那已经快要流进脖颈的汗水,铁锨和镢头在她手里,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看着菊儿已被汗水沾在身上的衣服,看着她那布满燎泡已经捏不住槐木镢把的双手,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无能为力,郭福寿的心里,比刀铰还要难受。他劝菊儿说:“不挖了,咱不挖了。下面就是有座金山,咱也不挖了。看见你这手,我心里比猫抓还要难受。。。。。。”郭福寿的伤心话反而刺激了菊儿,菊儿变得更坚强了也更倔强了:“我也没指望着里面有金子银子铜圆麻钱,但这事咱总得弄个水落石出不是?有金子银子铜圆麻钱那敢情更好,办学堂不是等着用钱吗?”菊儿的一席话,正说到郭福寿的心坎坎上,也许只有钱,才能报老神仙老秀才陈德润跟孙兰玉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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