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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听母亲越说越有为府里那位开脱的意思,忍不住道:“母亲这话诚然有几分道理,我却瞧着是老太太自个儿性子强硬。那年我虽是不曾把她做的事儿挑明了说,老爷却一定是知道的,他呢,不过好言安抚我几日,在我屋里歇了一阵儿,却以为我是那般好敷衍的人?
直到我终于有了身子怀了湘儿,那贱婢付氏却给身边两个貌美年轻的丫头开了脸,日日绊住老爷的腿,我是听信稳婆的话错以为自己怀的果真是个哥儿,也不稀罕计较他们了。而老太太呢,她何时为我说过半句话了?如今我知道了,显见的婆婆她年轻时便是个莽撞糊涂人,老了老了,愈发的糊涂,她身边那几个婆子更个个都是老刁奴,我竟无话可说了!”
“这些话你趁早忘个干净,没的在背后议论长辈长短的……”大约因是她自己起的头,薛母呷一口茶咽下,朝女儿看了一眼道:“罢罢罢,便你不为自己名声着想,难道也不为湘儿打算了?听了我的罢,同你婆婆摒弃前嫌,早日修好方是正经。”
大太太一双精致的凤眼阖了阖,半晌儿无奈道:“母亲以为我果真是那等不顾大局的人,我肯低头,也要她老人家眼睛里有我,如此,才看的见我做小伏低——”
话未及说完,忽听有脚步声从外间传进来,两人对视一眼,书湘清润的声线便传进来,“湘儿回来的晚了,郑妈妈去看马车套好了不曾,看天色是要落雨了呢。”
大太太收起脸上的寥落,一见着女儿干净的脸庞她心情于不觉间回缓许多,这时外头传来噼噼啪啪清脆的雨声,老太太道:“雨说下这就下起来了,得了,你们用了饭等这雨停了再走不迟。”
于是母女俩在薛府里用过了晌午饭,饭摆在老太太屋子里,期间郑妈妈进来回说马车都准备妥当了,随时都是可以出发的,就被底下人客客气气领去稍间里用饭了。
饭后没多时雨就停了,薛母亲自送到了二门上,大太太再三叫母亲回去她只是不理,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大太太知道这是母亲担忧自己性子左了不愿依着她的话行事,也不知是为安老人家的心还是什么,大太太点了点头,算是彻底决定放下身段了。
诚如薛母说的,她是个晚辈,便是老太太对不住她,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她始终都是没理的,她不孝顺婆婆就是有悖孝道,白白遭外头人说嘴却不划算。
薛大太太在最后关头终于姗姗来迟了,面上浮着一层显而易见的虚假笑意,握住大太太手道:“我午睡醒来才听说你来了,这怎么就要走了,我们也许久未促膝说话儿了。”
这话说的假,大太太一行是上午便到了的,你若有心来看我和我说话何故到了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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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本想冷哼一声,顾念到书湘在这儿,又瞧见薛五爷一派温文尔雅立在薛大太太身旁便忍住了,不得不叫她感叹大嫂子这样粗糙的性子,竟有造化生下升哥儿这般才貌俱全的儿子。
“左右也无事。”大太太笑了笑就要领着书湘去了,谁知道薛大太太却一脸惊诧地走到书湘跟前,速度快得就跟拦住她去路似的。
“哎哟!”薛大太太大惊小怪的,竟似是头一回见着书湘,“湘哥儿这如今出落得……我倒词穷了,只怕寻常女子也比不过你去,若不是你穿着这身长衫,冷不丁这么一瞧竟活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言一出,上到老太太下到书湘、郑妈妈脸色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便连站在薛大太太身畔的薛芙升也蹙了蹙眉头。表妹面上一闪而逝的惊慌小鹿似的叫人怜惜,他心头一荡,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书湘被表兄一眼不错地盯着,面上一派镇定,心里却着了慌,她虽做好了重新做回女孩儿的准备,却绝不愿在这时候。
正低了头下去瞧着潮湿的地面,被雨水打湿的残花斑斑驳驳,她心绪烦乱,薛芙升清朗的笑声却兀然响起。
书湘抬眸扫过去,见他仍旧把自己望着,目光很是湛亮,“我瞧着表弟却不像个姑娘家。”顿了顿,“哪一个姑娘家有湘儿这般的好才学,说到求学上进,连我也要自愧弗如。”
薛大太太也不知注意到适才一瞬间的尴尬没有,听了儿子这样说却不大乐意,撇了撇嘴睃了老太太沉下去的脸一眼,到底没再开口。
“还是表兄学问高。”书湘不敢当薛芙升这样的夸赞,作了一揖道:“湘儿在课业上还有许多需要表兄指导的地方。”
薛芙升回了一揖,唇角的弧度上弯了些,缓缓道:“乐意之至。”
薛母见他两个“兄友弟恭”,心下一动,不由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的,赶明儿该多多在一处做学问才是。”
大太太听到这话凤眸微微放大,猛地回头看向母亲,薛母却刻意错开她这目光,兀自笑着打量起这对郎才女貌的表兄妹来。
书湘是没往那方面想,薛芙升却听出了薛母的弦外之音,他笑了笑道:“我与湘儿是同亲兄弟一般的,若果真如老太太所说,怕是日日在一处念书也不为过,如此反倒更显出我们兄弟间的亲厚。”
薛母似乎对孙儿表现出的对表弟的情谊很满意,大太太却一反常态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同众人作别。
回程的马车上,大太太是同郑妈妈一辆马车的。潮湿的风撩起绸布帘子,郑妈妈坐在车厢里边角上,大太太闭着眼睛,瞧着是在想事情。
想到方才薛老太太的话,郑妈妈仅犹豫了一瞬便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太太这会子是要歇着还是——”
大太太缓缓睁开眼,撩了郑妈妈一眼,复又闭上,口中却道:“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郑妈妈咳了一声,挪着身子向大太太坐的地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出去寻二爷的时候,却是在小花园里找见的。太太知道我瞧见二爷同谁在一处么?”
大太太掀开眼皮看着她,只听郑妈妈道:“竟是薛五爷……二爷同表少爷先时应是在小花园的四角亭里,太太该是晓得那处的,那是个顶顶僻静的地儿,等闲他二人怎么会在那里碰着……?”
话尾未尽之音大太太听得分明,沉吟着道:“你的意思,莫不是湘儿对升哥儿有意?”
郑妈妈赶忙低了头,她倒确实有这个猜想,许是姑娘自己个儿甫一出了老太太院子便去寻了薛五爷呢,虽是做男儿教养的,却越不过女孩儿天性,薛五爷样貌齐全,姑娘便是动了心也未可知。
郑妈妈言尽于此,倒是隐下了她那时瞧见书湘立在桃花林里冲薛五爷招手,两人隔着漫天花雨凝望的情景。
“升哥儿确实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人选。”
大太太话音顿在这儿,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富贵之家里,女孩儿家的婚事多是为了最大限度扩大家族的利益。
☆、第十三回
却说书湘回到府里,先是同大太太一处用了晚上饭。饭后大太太左思右想,不觉道:“明儿便随我一道往老太太院里请安去,”她瞧着女儿微微怔住的脸,拨了拨案上烛火续道:“往后……日日不落。”
书湘就想起在薛母屋里无意听到的话,那时外祖母劝着母亲那些话她听着深觉有道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很显然,老太太才是大腿。
书湘应了是,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时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太太,二爷,慈平姐姐来了。”
“叫她进来罢。”大太太说道,视线从阴凉的烛火上收回。
话音落了,正屋外小丫头便挑起帘子,慈平露出脸来,走进屋给大太太和书湘行了礼,随即就笑着将一件轻薄的披风系在了书湘脖子上,“夜里有些凉,我度着二爷该是用完饭了才过来接的。”
此时夜幕降临,正是掌灯时分,府里各处廊上渐次亮起了灯火,远远望去犹如一条条火龙。
书湘收回从窗口张望出去的视线,起身道:“那儿子便回去了,太太早些安置罢,切莫再想那些劳神累心的事儿,没的伤了自己的身子。”
“且……我听夫子讲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书湘的声音轻了些,一点烛火在她漆黑的眼中跳跃,她弯起唇角朝母亲笑了笑,“横竖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下来了,还有我在呢。”
大太太心中无端一暖,书湘的话还是透露出她小孩儿家的心性,大太太先时觉着,若是叫大老爷晓得了书湘的身份,何异于天塌地陷,这会子书湘几句话却叫她眉目缓和下来。
何尝不是?
古语云船到桥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