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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站在小亭内向外张望,因为占据地势之利,这里几乎可以将整座皇宫西面的殿阁一览无余。翠缕宫那边灯火摇曳,隐约有些扰嚷之声,想必是锦衣卫和东厂诸人都已到场,正在清理善后。
她想起那个无端殒命的眉妃,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这个美丽的明朝妃嫔,她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谓抵达了人生巅峰状态,但是这些富贵荣华对她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倘若连生命都不在了,其他的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呢?
月上柳梢之时,朱佑樘终于来了。
不过片刻工夫,他竟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月白色锦袍配上淡蓝色外褂,他摘掉了金冠和玉带,少了那份贵气和威严,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了很多,就像一个儒雅书生,很是平易近人。
朱佑樘坐下之后,对苏挽月说:“坐吧。”
苏挽月乖乖坐定,一名垂髫侍女将斟上的新茶送到他们面前,介绍说:“这是最纯正的龙井春叶,全部采自西湖龙井台上那一株茶树。”
她一口就喝掉杯中茶,敷衍地赞了一句说:“好茶。”对作为中国国粹文化代表物品的绿茶,她并不是不欣赏,但确实喝不惯,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喝一杯珍珠奶茶。
朱佑樘看着苏挽月大口喝茶的样子,叹息说:“可惜。”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小声地问:“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苟言笑,说道:“你懂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讪讪地说:“臣确实不懂得欣赏天下极品的好龙井,像臣这种俗人粗人,本就不配来这里喝茶的。”
朱佑樘又摇了摇头,注视看着苏挽月说:“你错了,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请人来毓庆宫品茶么?我是有事问你。你身为大明锦衣卫,敢靠近已故之人,敢以身试毒去嗅那玉碗,都并不算什么稀奇。唯一让我诧异的是,你当时看眉妃的表情,与常人不同。”
苏挽月心道我这些年来N部侦探悬疑电视剧可不是白看的,而且身为T大考古系的学生,老师经常带着她们一起去看古人墓葬和尸骨,这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故作糊涂,说道:“殿下是不是太高看臣了,臣看眉妃与殿下看眉妃都是一样的时间和角度,不知哪里不同?”
朱佑樘轻轻抬手,亲自斟满了一杯茶,然后说:“常人都会看她的脸,你却在看她的手。”
诚然如此,她不禁暗自佩服朱佑樘的观察力,在那样紧张混乱的状态下,他不但观察眉妃,观察宫殿内的摆设,竟然还在观察她。
她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臣确实仔细看过她的手,她的手很白,很瘦,很美,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分别戴着一个金戒指,十个指头涂的是粉红色的指甲油。看她的服饰妆扮,足见她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如果没有她右手手背上那一点墨迹污染,她的手堪称完美无缺。”
朱佑樘听她说完,盯着她说:“除此之外呢,你还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苏挽月料想他是要故意考她的细心程度,继续说道:“臣以为,眉妃如果是毫无知觉被人毒杀,那么她临死之前的表情一定不会那么安详。她确实是七窍流血而死,但她的五官依然美丽动人,照常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一个人再高贵优雅,在生死攸关之际也会只剩下求生呼救的本能,而她完全不是。”
朱佑樘听苏挽月说完,问她说:“你可注意过房中的那幅《洛神图》?”
“臣对字画知之不多,什么都没看出来。”她本是实话实说,鉴赏字画这些雅事,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朱佑樘肃了肃脸色,站起身来背对着苏挽月,过了好一阵才说:“那幅图是赝品,并非卫明铉真迹。你不知道此画来历,此画是当年先皇成祖皇帝尚在燕王任上时,一名江湖友人所赠,画中洛神之容貌是卫明铉照先皇生母瓮妃容颜所绘,先皇视若珍宝。两年前明军大败蒙古,获得女俘数名,父皇见其中一人竟然酷似瓮妃,以为是瓮妃族人或远方亲眷,所以特地赐封她‘眉妃’之封号,并将此画也交由她保管。”
他说的事情简直千头万绪,其中更有许多苏挽月不知道的历史秘密,她花了好半天才理清头绪。
原来明成祖朱棣并不是他父亲朱元璋嫡妻马皇后的亲儿子,他的生母是一个叫“瓮妃”的蒙古族女子。明宪宗皇帝的手下前年俘虏了一个很像瓮妃的蒙古女奴,因为两人长得太像,明宪宗皇帝觉得这女人应该跟自己的祖宗生母有亲戚关系,所以皇恩浩荡娶了她做妃嫔,还将那幅珍贵的洛神画像赐给了她。照这样看来,那幅画相当于眉妃的“护身符”,应该十分珍贵了,怎么突然变成了赝品呢?
苏挽月猜测着说:“殿下觉得凶手可能是为了换走那幅画像,才对眉妃下毒手?”
朱佑樘摇头说:“不是。”
苏挽月仔细琢磨了一下,心头忽然涌现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立刻说道:“臣明白了……难道是因为画像不慎遗失,眉妃知情之后自觉有罪对不起皇上,所以一时想不开,索性服毒自杀了?”
如果是这样,眉妃死前的从容淡定之态就完全可以得到解释,因为她本来就是一心求死呀!
朱佑樘居然穷追不舍,问苏挽月说:“那她手背的墨迹又如何解释?”
这确实是个问题,苏挽月想了一想说:“也许……那幅赝品正是出自她的手笔,恰好那天刚刚绘画完毕,还没来得及擦净手。”
朱佑樘神情肃然,背着手在小亭内走了一圈,然后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还有几分道理,且等怀恩他们调查之后再说。你今晚在宫中逗留太久,早些回去吧。”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其温柔,有一种悉心叮咛的感觉。
苏挽月站起身,正要掉头离开,却听见他说:“你品尝过了我宫里的极品龙井,连道谢都没有一声么?”
她没想到这个皇太子还懂得跟她开玩笑,立刻就说:“臣多谢殿下的好茶,告辞了!”
他扭过头去,只留一个背影对着她,说:“快走吧。”
苏挽月如获大赦一样走出毓庆宫,想到刚才跟朱佑樘喝茶的情景,心里只觉得这个大明皇太子表面看起来又高傲又严厉,但总体来说还算聪明正派,貌似现代历史学家对他的评判也还不错。
只是,他竟然如此神似那个与她在酒店内共度过一晚的神秘男人Alexander。Su!她想起那个差点让她进拘留所的男人,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11。第11章 花街柳巷
苏挽月离开毓庆宫,回到牟斌的锦衣卫寓所时,已将近一更时分。
门口站着的人是张允,他一见苏挽月,立刻就说:“千户大人有命,让你回来之后立刻出宫。他有一匹马名叫‘追风’,是一匹西域良驹,拴在午门外马厩营,以后就给你当坐骑。”
她心中好奇,问道:“他要我出宫做什么?”
张允翻了翻白眼说:“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有疑问,见面之后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苏挽月拿着腰牌,与张允二人顺利出了紫禁城,策马向前飞驰。月光洒在宽阔的街道上,马蹄声发出“得得”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她原本以为张允要带她回锦衣卫署衙,却发觉他竟然一路向西,没过多久,便到了北平城西的杏花楼前。
此刻,杏花楼正是人声鼎沸、迎来送往之时。
****妓馆的门面永远都是一派温柔绮丽风范,更少不了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张允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他一进门就朝热情如火般迎上来的戴一顶绿头巾的迎宾人员挥了挥手,那名迎宾人员识趣地退了下去。
苏挽月跟着张允上了二楼雅间,一推门就看见牟斌与一名花枝招展的歌姬在喝酒划拳,另一名歌姬弹着琵琶,依依呀呀在唱曲: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牟斌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眼神已微带醉意,飞鱼服的领口也敞开着,说道:“好一首‘妾薄命’,杏花楼里有这么多人关照宠顾你们,你们还算薄命么?不如唱点别的欢乐的曲子来吧。”
另一名歌姬与他猜着拳,见牟斌猜输了,她立刻笑着将自己手里的酒对着他灌了下去。
他们所坐的是一张八仙桌,屋子里坐了四个人,除了牟斌与他左拥右抱的两名歌姬之外,对面还坐着一位年纪二十出头、淡妆素服的丽人,那丽人看着他们三人厮混成一团,居然还能视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