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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月正玺终究是思王的儿子,父子血脉相连,儿子犯下忤逆死罪,白发人将要送黑发人,人生惨事,莫不过于此。
莫离挥挥手,左右内侍宫女蹑手蹑脚退下,她轻咳一声:“二皇叔。”
思王仿若梦中惊醒,回过头,犹带着茫然表情,半晌才想起施礼:“圣上。”
莫离忙上前扶住他:“二皇叔不要多礼。”
只半月,思王脸上皱纹丛生,仿佛老了十几岁。
莫离心下恻然:“二皇叔多多保重身体,如今月氏剩不下几个人,您是宗族长者,昭玥江山还要靠二皇叔辅佐呢。”
思王猛的捂嘴咳嗽起来,气喘吁吁脸挣的青紫。
莫离要替他拍背,被他摇手拒绝,好半天,才止了咳,后退几步,撩袍跪地:“圣上,臣生子不忠不孝,愧对先皇愧对月氏社稷,请圣上治臣的罪。”
莫离本要弯腰扶他,听他说完,慢慢站直身:“二皇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思王目光一闪,泪便流出来:“圣上,子不教父之过……圣上体恤臣不肯降罪责罚,但臣唯有一死,才可向月氏列祖列宗交代。”
“二皇叔,您起来说话罢,这么着,朕心里也难受。”
思王犹豫片刻,磕头:“是。”
莫离在殿侧椅子上落座,见思王仍旧自责的样子,不免叹口气:“二皇叔,其实堂兄谋逆和您无关,您不用如此。”
思王犹疑:“圣上为何相信臣?”
未雨绸缪
莫离淡淡道:“朕早就发觉堂兄不对头了,护国军和楚军在陵县对阵,其时石将军写密信禀明边境险情,被堂兄截下后另复制了一封信,故意隐瞒西府消息,我和承泰就开始怀疑他了。那时候,二皇叔尚在帝京关押着。”
思王错愕:“圣上既然早知正玺忤逆,为何不当时揭穿他?”
“因为……堂兄亦是月氏正统血脉,他为人精明胆大,只私心太重沉不住气而已,若假以时日培养,指不定就能担起大任。”
思王老泪纵横:“可是圣上任由他发展到现在地步,行刺造反乃是诛九族的死罪,还谈什么担当大任呵。”
“二皇叔是在责怪朕了?”
思王低头喏喏:“……臣惶恐。”
莫离突然道:“二皇叔不用担心,朕不会杀堂兄的。”
思王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莫离:“圣上真能饶了他?”
“是。”
“为何?”
莫离沉吟片刻,道:“二皇叔,从前您也曾觉得朕任性骄纵当不起江山社稷,并因此和父皇争辩,一怒之下回封地不肯留京,如今,您还觉得朕无能么?”
“这……圣上和当初不一样了,治理朝廷井井有条,从前是臣眼拙。”
“可是朕,还不是造反登上皇位的?”
思王目瞪口呆。
“前些日子,堂兄犯了点小错,朕罚他禁足一月,又派沈少傅前去讲学,便是要堂兄修身养性的意思,可惜他不懂朕的苦心,越发急进了。”
思王犹自回不了神:“圣上,您……您……”
“堂兄总归是月氏正统血脉,二皇叔,若有一天,朕不在了,传位给堂兄,您好好教导辅佐他。”
思王震撼:“圣上年纪尚小,何出此言?!”
莫离无谓的笑了笑:“世事难预料,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天牢探监
怕思王负担过重,莫离又劝慰:“朕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所以二皇叔不要担心了,朕把堂兄关上一阵子给个教训后自会放了,您在家安安稳稳的,休要再忧心忡忡。”
思王仓促抬袖子搽干眼泪:“可是圣上,此话千万不能再说了,若传出去,太过惊世骇俗。”
莫离苦笑:“是,以后朕不说了,二皇叔只当朕讲了一句笑话罢。”
月正玺的事总算轻描淡写的抹过去,思王心放肚里,又想起锦墨:“圣上欲如何处置废帝锦墨?”
“二皇叔的意思呢?”
“留着罢,他救过你多次,且江山也还给我月氏了,若杀,有损帝德也失民意。”
“那就放了他。”
“不可,放虎归山总是祸端,此事要从长计议。”
……
莫离哑然。
经历种种变故,思王真的老了,前思后虑,他却想不到锦墨若想走,谁都拦不住。
又过了两日,檀奴果然弄来绝杀之毒,莫离一拿到手,立刻往天牢探监。
莫离登基大赦天下,天牢之中犯人并不多,却仍旧昏暗潮湿,空气中散发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席卷甬道,大白天竟如鬼哭。
即便莫离经过战争场面,见过无数的尸体,可是进了阴风阵阵的天牢,仍旧头皮发麻。
左右铁栅栏隔开一间间单独牢房,铁索铮铮乱响,突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有东西趴在地上哀哭:“救救我……”
狱卒怕惊着莫离,慌忙拿棍子撸过去,大声骂道:“圣上驾到,你老实点!”
又回头,朝莫离躬身赔笑:“圣上,这个人就是原先的王御医。”
趴在地上的王御医愣了一下,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墙角缩去,抱着头喃喃:“别杀我,我有罪,别杀我……”
莫离命令狱卒:“打开门。”
“是。”
一阵框框朗朗的声音后,铁门“呀”的扭开,莫离犹豫一瞬,抬脚走进去。
你还活着
以前的王御医现在完全失去人样,蜷缩在地上如一只肮脏的狗。
随着莫离脚步临近,他的身体剧烈抖动,将自己蜷缩到再小不能地步,终而恐惧的连连磕头,嚎啕大哭:“求圣上饶了罪臣,罪臣不想死,不想死呵……”
莫离懒得和他废话,径直道:“不想死可以,王御医,你需为朕办件事。”
王御医倏然止住哭声,又惊又疑抬起头:“圣上说真的?”
“对。”
王御医惊恐的目光,探出蠢蠢欲动的光亮:“圣上但有所驱,罪臣定当竭尽全力效忠。”
莫离嗤的冷笑:“你也配说个‘忠’字!”
王御医头磕地,砰砰直响,哭诉道:“罪臣死罪,可是罪臣没法子呵,当初若不是尚世胜拿罪臣一家子性命要挟,罪臣断不敢在先皇的药里面做手脚,罪臣有苦说不出呵……”
“行了!”莫离不耐的打断他:“朕要你办件事,若办好了,可饶你不死。”
“是。”
莫离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碧绿玉瓶:“这是绝杀。”
王御医目瞪口呆:“圣上……”
“这东西你该了解,中绝杀者半柱香时间必死,朕要你办是事就是……”
莫离招招手,王御医忙不迭的爬前,一面听莫离低语授意,一面啄米般点头:“罪臣用项上人头保证,一定能做到,不过需要其他药来配制在里面。”
“好,需要什么东西你写出来,弄好了,说一声,朕后日派人来取。”
“是,罪臣竭尽全力,定不敢让圣上失望。”
莫离不再废话,转身出了王御医的小牢,沿着甬道刚走了几步,另一间小牢里有人叫她:“圣上请留步。”
莫离扭头,一个人于黑影里慢慢站起来,隔着栅栏朝莫离抱拳:“圣上,久违了。”
莫离眯眼:“尚世胜,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
枭雄迟暮
和王御医不同,尚世胜终究一代枭雄,即使身陷囹圉牢服褴褛,依旧气势不减当年。
他淡笑:“若圣上不想让我活着,我也可以死,只临死之前求圣上一件事。”
莫离强压心中厌恶:“你说。”
尚世胜静默一瞬,忽然曲膝而跪:“求圣上放锦墨一条生路。”
莫离登时冷笑不已:“凭什么?你们父子逼死我父皇,夺我月氏江山,我凭什么要放他生路?!你们可给过我活路?!”
尚世胜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半明半暗,枭雄迟暮,头发尽白。
他虽强撑着不至尊严扫地,然在莫离的斥责下,终究露出凄凉表情:“是我造的孽,由我一力承担,锦墨并不知我逼迫王御医在药里下慢毒,又利用月悔之试药之机喂给先皇。除夕逼宫,是我策划,锦墨他想报复的也是我,错就错在,我要的恰恰是你月氏江山,也因此,锦墨才铸下后来事端累及圣上。圣上……”
尚世胜声音渐渐哽咽:“我欠锦墨母子太多,后悔来不及了。但锦墨真的可怜,我愿受千刀万剐之罪菹醢而死,替锦墨偿还所欠圣上的,求圣上看在他对您一往情深的份上,留他一条生路。”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么?父皇韩相承泰都是因为你们父子恩怨离我而去,尚世胜你知不知道,至今为止,都是尚锦墨不肯放过我!”
莫离愤然而去,留下尚世胜独跪小牢,暮色渐笼罩,他的身影亦不过是映在滚滚红尘中,斑驳墙上的淡淡一抹痕迹。
许久,尚世胜低低道:“墨儿,为父能为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