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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事体大;范使君可有什么明示?”
范承明在上头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又已经让从者来打探了事情原委。尽管并未如赤毕这样找到熟识那妇人的;却也有人听到那妇人恍恍惚惚一番言辞;因而约摸能够察觉到一星半点。如今杨钊一说;他更是了然;暗自称许罗德这一次总算是做事聪明的同时;他哪里会让自己沾惹上这一趟浑水;微微一点头便淡淡地说道:“你这成都令上任以来深得民心;这案子想必不在话下;我就不多加置喙了。时候不早;我先回益州大都督府了。”
“范使君慢走。”
眼见得范承明带着一行从者扬长而去;杜士仪方才转头看着杨钊道:“听你兄长说;你任队正只是临时顶替别人?”
尽管河内杨氏零零落落几乎没有高官在朝;但低品官阶的外官却有不少;更何况如今的士人大多不屑卒伍;更不要说只是区区连品级都没有的队正。因此;杨钊不禁有些赧颜;本打算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可想到之前杨蛞在自己面前抱怨说玉奴要拜杜士仪为师学琵琶的事;又想起街头巷尾的传闻;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索xing说实话。
“明公听了别笑话我。我不是自告奋勇的顶替;那位队正刚好也姓杨。他嫌弃队正之职没多少钱进项;一直都在外头跟着人行商;收入颇丰。所以;他不但慷慨地把俸钱全都给了我;还每个月额外贴补我三贯钱。我爷娘早死;来蜀中是帮族叔的忙;能额外再赚一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种事并不算稀奇;兼且杜士仪又不是折冲府果毅;哪会去管这样的冒替;不过随口一问。既知道杨钊家境;心中一动的他也就颔首示意其去看看赤毕那边情形如何;再维持维持四周秩序。好在不一会儿;适才赤毕派出去的从者就已经带了一个大夫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那大夫须发已经白了大半;到了之后却根本来不及歇口气就被赤毕立时拖着上去救治伤者;而他却也着实不含糊;几针下去;杜士仪就看到地上妇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等到杜士仪上前时;那妇人竟是艰难睁开眼睛;眼神恍惚无神;嘴里依稀能听到在念叨着什么。
“醒过来就有三分可为了”老大夫是成都城有名专治跌打损伤的老手了;这会儿见人醒了;他那老鼠胡子似的胡须乐得翘了翘;随即便得意洋洋地说;“我早就说过;不用着急;老朽三针下去管保让人苏醒。”
“人是救醒了;那这妇人颅脑可还有淤血内伤?可还需要进一步针灸;抑或是另外开汤药?今次之后;可会留下后遗症?”
那老大夫先是一愣;待见发话的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他便老气横秋地说道:“老朽这辈子看过的重伤者;比她更重的也比比皆是。这妇人撞着脑袋的时候人应该有些歪了;所以偏过了太阳要害;只要善加调治;自然能够救得。至于针灸汤药老朽只管先救活;至于之后还要再治好;这却得诊金不可不是老朽多嘴;这等寻死觅活的妇人;这次救回来;兴许下次还要寻死;治外伤容易;治心伤就难了”
听到其唠唠叨叨说了这一大堆;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仿佛是印证了这老大夫的话;那妇人漫无焦距的眼神在最终凝实了之后;却是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世所不容的人父兄为了钱可以卖了我;良人又对我朝打暮骂;现在我连孩子都没了;还不如一死算了”
围观人群中虽有人认得这刘张氏;但更多的人都不明所以。事情原委如何;听了这些话;众人都能有个大概猜测。在那老大夫亦是摇头叹息的时候;杜士仪看着那哭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的妇人;却是沉声说道:“既然你有求死之心;难不成就没有求公道之心?且不论你身为妇人;该当自尊自爱;与人私奔;本就是违礼之罪;现如今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意求死;却令伤你者逍遥法外;简直是非不分;卑弱至极”
那刘张氏固然被这当头痛斥骂得止住了痛哭;只余下抽抽搭搭的声音;四周围不少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这番话;有的吃惊;却有的大声起哄称快。更有xing情爽直的妇人径直嚷嚷道:“就是;那样的男人若是放过了;你怎么对得起自个和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尽管有不少人觉得家里的事情不该闹大;可打抱不平的和起哄挑唆的更多。而当成都县廨留守的差役们满头大汗终于赶来;四下弹压之际;更有人径直到杜士仪面前行礼口称明公时;那些乱哄哄的声音很快少了许多;最终竟是完全安静了下来。
刚刚指斥那妇人的;竟是去岁上任的成都令杜明府
老大夫从差役口中得知自己刚刚神气活现卖弄的对象;竟然是本县父母官;顿时有些讪讪的。他知道眼下说其他的也是白搭;索xing赶忙给刘张氏又是几针下去;继而在其头上外伤处小心翼翼敷了药。他虽有些嘴碎卖弄;可心地却一向还好;趁着治伤之际;他便语重心长地低声对刘张氏说道:“这位娘子;杜明府是个好官;否则只说这是家务事;哪里会管你死活?你自己想清楚;死都不怕了;难不成还让那害你至此的男人逍遥?”
“老丈……”
刘张氏能够感觉到老大夫一针针下去;自己脑际的晕眩和难受渐渐减轻;再听到这番劝解;她只觉得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想想杜士仪的当头棒喝;想想其他妇人的嚷嚷;又想想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将自己害成了这番光景;她终于在老大夫的帮助下坐了起身;却是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腿;跪坐在地。
她猛然用力磕了个头;对着杜士仪哀声说道:“明公刚刚责的是;奴不该自轻自贱;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然则那狠心郎先是骗奴与其私奔;而后又败光了奴几年来辛辛苦苦做佣工积攒下的家底;却又对我朝打暮骂;以至于遍体鳞伤之外;更是失了腹中胎儿奴要状告这狼心狗肺的刘良”
“带她回成都县廨;代书状纸;然后画押。”杜士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了那正在捋胡子状甚欣然的老大夫;却是笑着说道;“这妇人伤势未愈;还请这位老大夫相从一程。等到这些完了;她便暂时交付你那医馆调治。诊金自有县廨代付;你不用cāo心。”
“这……”老大夫一时语塞;可见杜士仪已经转身命差役去拿人了;他不禁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这下可好;他给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等到相关人等全都回了成都县廨;jing戒绳散开;杨钊重新指挥士卒恢复城门秩序的时候;一个杨家从者这才匆匆来到了他跟前;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后便气急败坏地说道:“碰到这种官司;郎君怎不知道想方设法劝劝杜明府?这妇人的男人刘良是主人放良的部曲;闹开了又要被人借题发挥”
我劝;我哪来的这本事?
杨钊暗自腹诽;可杨玄琰在蜀中为官;算是杨家在蜀中最大的支柱了;而且对他这个族侄也一向亲切大方;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此时此刻;他皱了皱眉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会儿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回头先让七兄带着玉奴去给杜明府拜个年;探听探听口气才是真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天字第一号大坏蛋
大年初一应范承明之邀去了一趟散花楼;却撞上了那么一场官司;杜士仪并不相信会有那样的巧合。然而;巧合也好;蓄意也罢;那险些触柱身亡的妇人刘张氏却无疑是真的一心求死。去抓人的差役几乎轻轻松松就把烂醉如泥的刘良抓回了官廨;与此同时捎带回来的;还有厚厚一沓借据;总共金额达到了七十八贯。
这些差役也是因为大年三十的赏罚之分实在让人jing醒;故而做起事情尽心竭力了许多。他们不但把人带了回来;借据抄检了回来;更在左邻右舍打探了一番。为首的中年差役在杜士仪面前回禀时;就恭恭敬敬地说:“明公;这刘良口碑极差;据说他仿佛是哪家放良的部曲;原本主家对他优厚;每个月还贴补给他不少的月钱;可从来都没见他拿回来半个子儿。反倒是他家娘子平ri不是给人做衣裳就是给人洗衣裳;勤快肯于;可赚到的钱全都给刘良挥霍了。”
“那之前他是否殴落了妻子腹中胎儿?”
“确有此事。曾有人听到异常凄厉的惨嚎;而后就只见刘良醉醺醺出门。有和刘张氏相处还好的妇人去她家中查看;又请了大夫;这才保住了她一条命。只是……”那中年差役说到这里有些踌躇;但见杜士仪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方才苦笑叹气道;“只不过据说那刘张氏亏虚了身体;这一次又落了胎儿;恐怕这后半生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杜士仪这才明白;刘张氏缘何会浑浑噩噩地来到成都城西门;继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