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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当年杜广元在朔方中受降城时;李林甫的名声依旧如雷贯耳;甚至有几分妖魔化;可如今乍一见;却只不过是一个有几分清癯的老者;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以貌取人了;当姜度吩咐完了那几句嫁女时常用的话之后;他突然就只见李林甫对自己笑了笑。
“六娘是我看着长大的;贤淑端庄;你可要好好待她。”
若是寻常人家;有李林甫这句话;娶进来的媳妇怎么也得当成神佛似的供着;可杜广元却觉得刺耳至极。倘若不是他和姜六娘那天在花园中已经见过;彼此之间虽不能深谈;可总算不是盲婚哑嫁;他甚至都会生出反感来。低头一躬算是答应了;他领着姜六娘出门上车之后;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于这种要事先排演;然后操练礼仪的事;他实在是不喜欢极了
姜家排场盛大;宣阳坊的杜氏新宅之内;也同样贺客云集。尽管不像姜家有李林甫和韦坚这样的权相和新贵;可杜士仪这些年的交游自然很不少;尚书左仆射裴耀卿命人送来了恭贺的长卷;吏部侍郎韦陟、户部侍郎张均、中书舍人孙逖……林林总总的高中层官员亦是济济一堂。杜广元前往迎亲;小小年纪的杜幼麟亲自出面款待这些公卿大臣;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以至于韦陟在考问了几句后;竟是摸着小家伙的脑袋赞叹连连。
“怪不得令尊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果然不愧是杜氏幼麟;大有乃父当年之风”
“多谢韦公夸奖。”杜幼麟谢了一声;见那边厢通报说是嗣赵国公崔承训丨以及其妹夫侍御史行中书舍人王缙到了;他连忙告罪一声快步迎了出去。他这一走;众人自是少不得言说杜氏两子一武一文;颇有章法云云。
而后堂之中;王容亲自款待了一众夫人之后;得闻崔五娘和崔九娘姊妹来了;连忙也亲自去迎。岁月流逝;当年的一对姊妹花;如今也早已迈过了不惑之龄。王容之前还在崔家见过崔五娘一面;崔九娘却已经多年不曾谋面了;此刻甫一相见;她竟是觉得当姊姊的还比妹妹看上去年轻丰润一些。当年如同大多数两京贵女一样骄傲而自信的崔九娘;如今却是鬓发微霜;面容中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倦意。
照例的寒暄之后;崔九娘便叹道:“真想不到一晃都轮到儿女辈成婚;我们都老了”
这话本该崔五娘感慨还差不多;却是年纪最小的崔九娘如此叹息;王容不禁心头诧异。等到她将姊妹两人引入寝堂中落座;陪着交谈片刻;又去款待了其他夫人;最后由得杜仙蕙替自己张罗;又回到了崔家姊妹身边时;崔五娘便代妹妹开口道出了今日贺喜之外的来意。
“夏卿相比他阿兄;已经算得上官运亨通;可这些年被李林甫压得无有寸进;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如今常常早出晚归;九娘好容易买通了他的心腹从者;盯了他几个月;却发现他竟和东宫的宦者暗中往来”
第九百七十八章 新婚燕尔,御前言志
王维王缙兄弟二人;全都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但仕途上的经历却绝不相同。王维自从当年遭受重挫后;本就信佛的他于脆在开元十七年在大荐福寺拜道光禅师为师学佛;而后虽因张九龄提拔而一度再次屡进要职;可随着李林甫当权;他又再次沉寂了下来。相形之下;王缙虽是弟弟;可自从开元中期制科及第后;脚步一直很稳;几乎没有离开过朝廷中枢;虽是在侍御史这一级上逗留了很久;可这一次终于让他通过天子一言;夺下了郎官一职。
尽管如今李林甫凶威正炽;就连杨慎矜这样深得圣心的人;天子不经李林甫授官都要推辞再三不敢领受;可王缙却也吃透了李隆基的心思;授官之后先后进边镇十条等边务策;一时让李隆基极其赞叹。也正因为如此;当上左相后一直没法真正抗衡李林甫的李适之也曾经抛出过橄榄枝;王缙却置若罔闻;仿佛真的是只求上进独善其身。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正在上升期的青壮派;竟在和东宫太子暗通款曲
寝堂中看似人来人往;女眷众多;但嘈杂的声音反而盖去了三人的密谈。王容见崔九娘面色黯然;想到她还要想方设法去监视自己的丈夫;再忆起当年王缙对其的热切追求;她不禁心里很不是滋味。早年何等琴瑟和谐的夫妻;现如今竟然成了这样的光景。可是;该怪王缙为了仕途想方设法;还是该怪他太不顾风险?眼看兄长仕途屡屡受挫;换成别人;兴许也会削尖脑袋一心向上爬吧?
崔五娘见王容默然;崔九娘亦是垂头不语;她便开口岔开了话题:“十一郎和十三娘夫妻听说广元成婚;也让我捎带来了贺礼。十一郎还在信上抱怨连连;早知道不如早点离任;也能赶上侄儿的婚事。”
崔俭玄在杜士仪离任陇右后;扎扎实实在那里待到鄯城令任满;而后又调任蜀州刺史;汝州刺史;接连两任刺史后;如今终于就要回长安了。这位清河崔氏嫡系子弟在某种兴趣上和妻兄杜士仪如出一辙;很不乐意在长安城当什么清贵的御史或六部郎官;甚至对现在所任的都畿道汝州的刺史也觉得厌烦。用他的话来说;最好能够离两京远远的;如此则眼不见心不烦。
“说得轻巧;朝廷又不是他开的。”崔九娘嘀咕了一句;终究脸色疏朗了许多。她抬头看了一眼王容;见其虽因为连日操办婚事而显得有少许倦意;但如今寝堂之中杜仙蕙帮忙款待女客;前头杜幼麟迎送男宾;杜广元这个长子则是即将迎娶新妇;她明明该感到殷羡;可想到阿姊在路上对她提到;王容这次带着儿子们既然回到了长安;这恐怕就再难回朔方;今后夫妻家眷天各一方;此等滋味又岂是常人能体会到的;她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怅然。
天下事又哪有两全的?
“夫人;玉真观二位贵主命人送来了贺礼”
王容见承影匆匆进门禀报了这么一句;连忙和崔五娘崔九娘打了个招呼;又向其他诸位夫人告罪一声匆匆出去。而此时;寝堂中又传来了嗡嗡嗡的一阵议论声。凭着杜家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的交情;长子娶妇的关键时刻;那两位贵主亲自莅临都不奇怪;如今之所以不来;其中原因人人心知肚明。
还不是因为宫中太真娘子才刚刚病故?玉真公主这一心伤爱徒;就连固安公主也不好出面了
亲自来送贺礼的正是霍清和张耀。两人奉上各自的主人精心备办的贺礼之后;霍清见王容屏退了随从;这才歉意地说道:“贵主说;如今人人都知道她伤心至极;在玉真观中静养;故而哪怕是这样的大事也着实没法出面。”
张耀也苦笑道:“贵主也在那叹息说;早知道会赶不上小郎君的婚事;还不如当初先拖几个月再说;横竖这么久也等过来了。”
“正因为已经拖得太久;倘若再迟疑下去;只怕好好的计划又要变生肘腋。师叔和阿姊心意到就行了;等过两日我便让广元带着新妇去拜见二位长辈。”
王容既是如此说;两人回去有了交待;一时总算放心不少。正在这时候;外头传信进来;迎亲的一行已经到了大门口;这时候;三人顿时都不再提起那桩旧事;霍清和张耀更是主动留了下来帮王容的忙。
等到婚礼这些一定要走的程序终于折腾完;杜广元把新娘安置到了新房;又去应付了一大堆宾客;最终脱身回来时;他已经累得直喘气了;一屁股坐下后便长舒一口气道:“真是的;就连在漠北打马贼也没这么累过”
他正抱怨着;见旁边一盏茶适时递了过来;抬起头一看是新婚妻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宁宁;你也折腾了这么久;饿不饿?我让厨下再给你做些吃的?”
姜六娘小字宁宁;之前还是初见时告诉杜广元的;见他此刻不假思索便叫了出来;她心中自也欢喜;却是摇了摇头:“连着折腾了好几天;我也已经累得没什么胃口了。你刚刚说马贼;难道你在中受降城为别将的时候;没打过突厥人?”
“突厥人如今属兔子了;自己折腾都折腾不完;哪里还能有胆子来打朔方?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左杀骨颉利倒是打过;结果大败亏输连命都丢了。有他这样的前车之鉴;谁再动手不是自取灭亡吗?”说到朔方的事情;杜广元顿时来劲了。就和当初未婚夫妻初见时一样;他竟是忘了此刻是洞房花烛夜;打开话匣子后就滔滔不绝了起来。
他说得起劲也就罢了;在外头听壁角的杜幼麟和杜仙蕙顿时面面相觑。尤其杜仙蕙更是气坏了;顾不上什么女孩子的仪态便龇牙咧嘴地说道:“阿兄这简直是大煞风景嫂子还真好性子;要是我的话;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杜幼麟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阿姊;忍不住低声说道:“可我听着嫂子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