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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杜君礼;好一个西面可汗;东面可汗如此突厥一分为二;彼此之间却依旧会争斗不休。而且;若朕就此在回纥、葛逻禄、同罗、仆固四部之中挑几个酋长册封了;这偌大的漠北;便形同有六大势力;他日突厥不足为惧怪不得他之前得知王忠嗣北伐奚人叛党的时候;曾经提过让其凯旋之际陈兵碛口;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用得炉火纯青。这样吧;让突厥那两个想当可汗的派出够分量的使臣来;朕要亲自见一见;杜君礼也一起回京”
第九百五十七章 以利动之,间其腹心
当得知天子下制;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带突厥使臣入觐长安;张兴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即便李隆基让突厥两方派两个足够分量的使臣前来;他也并没有太大的担心。要知道;如今的突厥两方势力彼此均衡;哪一方失约;就要考虑到朔方兵马和另一方联合来攻的最坏结果。所以;心中一安稳;四天四夜不眠不休赶路的他倒头就睡;当被一阵推搡弄得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姑父;姑父。”
张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认出眼前是一个六七岁的童子;他本能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可随着童子又叫了两声姑父;他这才意识到;小家伙恐怕就是自己内兄的儿子;他的侄儿。所以;他努力支撑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竟连挪挪手去摩挲一下孩子的脑袋都办不到;唯有暗自苦笑年华老去。
想当年他在代州夏屋山中得遇杜士仪的时候;还是刚到三十的盛年;如今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四十有三了。从前视之为平平常常的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却是浑身筋骨都有些吃不消。
“姑父;大母说你已经睡了两夜一天;若是再不起来;恐怕身体吃不消;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叫起来;我都叫了好久。”
“好孩子;多亏你了。”
张兴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须臾;外头自有婢女进来服侍他更衣洗漱;而那童子则是犹如跟屁虫一般在旁边团团转;等到张兴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旁边搀扶了一把。
姑侄俩终于来到了韦夫人的寝堂时;这位宇文融的遗孀便长舒了一口气道:“奇骏;你总算是醒了;我原本险些要去给你请个大夫来;还是文申一个劲说你气息还算悠长;再等一等;总算还好。下次可得对杜大帅提一提;你不是当年那等龙精虎猛的年纪了;不可再这样没日没夜赶路。”
对于岳母的唠叨;张兴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可心里却知道;路上他之所以特意这样紧赶慢赶;为的是不让长安朝中君臣事先得知有所准备。若是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在如今这样的年纪如此拼命。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杜士仪奉命回京;到时候与其一块回朔方就行了;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而且他只是寒门子弟;在文坛上的名声远不如朔方的王昌龄和岑参;他也无意去结交什么士人。
毕竟;如今杜士仪的官职名声已经如日中天;有投效之心的人都会远去朔方灵州;他何必在此招人眼?横竖如今太子那位太会算计的妻兄韦坚又不在长安;上次那风波闹得绝大;理应不会再有人打他的主意。
然而;这世上之事和人的希望总是有差距;张兴才逍遥自在地在长安城中逛了三天;一封帖子便送到了宇文宅中。第一眼看到上头的署名时;张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再看方才确认没有看错——下帖邀约的不是别人;而是右相李林甫
即便再不情愿;可秉政将近十年的当朝宰相亲自下帖;张兴也只能应邀而去。他本以为李林甫总不至于只请自己一个人;定然还要请几个正宾和陪客;可当来到平康坊那座门前列戟富丽堂皇的相国宅邸;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李林甫的老辣。今日的正宾有且只有他一个;而作为陪客的;是李林甫的表弟姜度。而这位嗣楚国公做事正如同传闻中一样极其随兴;一口一口如同喝水似的喝酒;最后竟是在他这个正宾之前酩酊大醉睡了过去。
“姜四行事;就是如此;你不要管他;我们自说我们的话。”
敞开式的厅堂之外;那些仆人们动作极快地将一面面厚厚的竹帘全都放了下来;不过须臾;明明是正午;可厅堂中却再无一丝一毫的光线。而瞬息之间;厅堂中光芒大盛;却原来是四壁那些灯台烛台全数点燃了;复又将整座大厅明亮得犹如白昼。随着那些婢女蹑手蹑脚退出厅堂;张兴就只见李林甫看向了自己;刚刚温和得犹如邻家老人的笑容收敛得一于二净。
“奇骏应该知道;如今的剑南道节度使是谁。”
李林甫选择了这样一个话题起头;张兴微微有些意外;随即镇定地答道:“是章仇兼琼。”
“不错;就是章仇兼琼;可你是否知道;章仇兼琼最初不过是一介节度判官;若没有前任剑南道节度使张宥器重;将军政大权全数委署于他;也没有他的今天。”李林甫见张兴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当即循循善诱地说道;“论理;章仇兼琼得遇伯乐;应该悉心报效;可他奉命代替张宥进京呈报军情;却在陛下面前极言如何夺取被吐蕃攻占的安戎城;半句不提张宥;陛下一高兴;就把张宥调了回来当光禄卿;让章仇兼琼继任剑南道节度使。区区一个节度判官;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李林甫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兴哪里还会不明白其言下之意。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答话;却只听李林甫又接着开口了。
“我知道;你出身寒微;能有今天;多亏杜君礼在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任上时;征辟你为幕府巡官;而后又一步一步重用擢升于你;却又和章仇兼琼和张宥不同。可你想过没有;节度判官之职虽重;你如今又检校侍御史;可若是杜君礼一旦调任;你何去何从;真的能够回朝升任侍御史?之前牛相国拜相的时候;节度判官姚闳是回朝升任侍御史;可那是特例;他是当年姚相国的孙子;而你出身寒微;纵使是宇文家之婿;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张兴终于意识到;李林甫确实在以名利游说自己。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问道:“那么;相国想要我如何?”
“章仇兼琼能够做到的事;你莫非就没有自信?”李林甫一下子抛出了最大的诱饵;见张兴果然瞳孔猛然一收缩;他就知道自己的计策终于生效了;“你当初在陇右的时候;就曾经以陇右黑书记之名著称;兼且文武全才;更胜文吏出身的杜君礼。若你官居朔方节度使;何愁麾下文武不服?而陛下也曾见过你数次;对你印象不可谓不深;只要你愿意;朔方节度使之职唾手可得”
这还真是天大的诱饵
张兴瞥了一眼一旁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姜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低声说道:“相国美意;兴感激不尽。然则兹事体大;我得……我得考虑考虑。”
李林甫等的就是这句话。倘若张兴一口拒绝;那自然是无法可想;可如果张兴一口答应;他却又不敢尽信了。面对这样的大事;本来就应该是考虑再三;犹豫反复的态度;毕竟;张兴跟了杜士仪足足十几年了;但凡进京之事都往往是其代劳;可不等同于普通的节度判官
于是;他当下不再多说;而是含笑劝饮;饶有兴致地询问朔方种种风土人情;待到这一顿耗时持久的午饭结束;他令管家把人送出门之后;脸色便立刻轻松了下来。不论张兴是答应也好;是拒绝也好;面对这样的利诱;很容易露出相应的破绽来;而如若拒绝;他也可以向杜士仪捅破这层窗户纸。
有时候;宾主相得之类的佳话;不过是犹如沙塔似的;轻轻一点就会崩塌
而出了李林甫那座媲美王族宗室的豪宅;复又走在了长安宽阔的大街上;张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随从回宇文宅;自己拨马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乱逛。要说李林甫的提议;他完全不心动;那肯定是假话。男子汉大丈夫;出将入相的念头;他不止一次想过;纵使如今朝中李林甫独霸;旁人不过仰其鼻息;但李林甫许诺的可是朔方节度使如今天下共有十镇节度使;朔方、河东、河西、陇右、范阳;这五节度恰是最最重要的。
“怪不得有道是利欲熏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张兴自嘲地一笑;随即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随即勒马掉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街角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不论监视他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这一刻;面色依旧迷茫的他;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大半个月后;节度六纛开路;沿途仪仗鲜明;奉旨回京的朔方节度使杜士仪抵达了长安城下。相比上一次在天子千秋节带了拔悉密葛逻禄回纥三部使臣前来贺寿;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