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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的地点选择在一个月牙形的山坳里,长约三里,但最宽不过五十丈,离黑松林约三百步远,官道和黑松林之间是一道土坎,长满了荒草,在官道下面是一面斜坡,深约数百丈,荆棘遍布、灌木丛生。
黑松林里,五千弓弩手已严正以待,除了他们,还有一万陌刀军,他们是第二道埋伏,将截住骑兵的归路。
一只夜枭在山坡顶上怪叫一声,扑打着翅膀向月亮飞去,这是目标快要进入埋伏圈的信号,黑松林里顿时透出一股杀气。
李清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他的唇线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根能弹出最强音的琴弦,他已经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并不快,但马蹄敲打在大地上的有节奏的沉闷之声,足以让三里外的人都心惊胆战。
渐渐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已经看见了,排列成五纵队的幽州铁骑出现在山坳的最东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第一排已经从李清面前驰过,虽然他们没有斥候那般散漫,但他们的表情轻松,洋溢胜利的喜悦。
李清的手已经慢慢抬起来,他锐利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正中间一团骑兵最密集处,那里就仿佛树干上的疤结,在细长的队伍中突兀出一块,它应该就是主帅崔乾佑位置所在,他在等待着崔乾佑的到来。
虽然连打两个大胜仗,但崔乾佑此刻并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忧心忡忡,他的风头太劲,已经让安禄山感到不安,他的连战连胜和河东的屡战屡败形成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赞扬他,这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临行前,他收到严庄的一封信,建议他在长安大开杀戒、纵兵劫掠,虽然他不想这样做,但他也明白,严庄说的是对的,只有自毁名誉才能解除安禄山的猜忌,不难想象,如果他在长安礼贤下士、善待百姓,那他的下场就可想而知。
“崔帅在想什么呢?看样子不是为进长安兴奋啊!”副将田乾真见崔乾佑眉头紧皱,不由微微笑道:“崔帅两败唐军,都是以少胜多,取得如此骄人的战绩,为何还闷闷不乐呢?难道是担心敌不过那群羽林军吗?”
崔乾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大唐的皇帝我没有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大燕的皇帝,当年王翦灭楚,向秦王索要无数良田美宅,后来萧何为相又纵奴行恶、自毁羽毛,两人皆是为自保,可我今天领兵入关中,皇上却封我为唐王,他真的不在意吗?”
田乾真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道:“据关中者得天下,难道崔帅没想过自立吗?”
崔乾佑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才缓缓摇头道:“大唐气数未尽,你只看安帅称帝后的人心向背便知,我若自立,我的子孙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若有可能,我希望皇上封我为高丽王,远离中原,开创自己的江山去。”
崔乾佑看得很远,他的思路也很正确,不过看得太远的人,往往就会注意不到眼前的危机,哥舒翰被活捉投降后,关中虽然兵力已空,但崔乾佑压根就想不到,有一个人比他看得更远,而且离他已不到五百步。
忽然,天空传来一种尖厉的啸声,几乎所有的骑兵都仰头向天上望去,天空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点上闪烁着奇异的光点,在一轮血红的半月下显得异常诡异,所有的骑兵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这些黑点是朝他们头上飞来,虽然很多,但速度并不快,似乎是一些罐子,大家本能地掉拨马头躲避,但是,令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们头顶,这黑罐猛烈地爆炸了,迸射出一团团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条条直冲云霄的黑烟,随即巨大的爆炸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响彻了官道,官道上乱成一团,战马惊恐不已,有扬起前蹄拼命嘶鸣,有的团团打转,有的甚至带着骑兵滚下斜坡。
但声和光并不是致命的一击,从赤红的火焰中射出了万千的铁片,每一枚铁片都淬着巨毒,幽州骑兵连震惊的时间也没有,便有成片成片的骑兵和战马倒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整队!不准乱!”崔乾佑拼命叫喊,但突来的巨响和刺眼的火光使战马受了惊吓,骑兵队已经大乱,根本无法保持队形。
就在这时,两枚铁片射中了崔乾佑坐骑的后腿,他的战马哀鸣一声,坐倒在地,将崔乾佑掀下马来,十几名亲兵立刻用身体护卫住他,使他逃过了这一劫。
崔乾佑惊魂难定,他依然不知道这个冒出火焰的究竟是何物,怛罗斯之战毕竟太遥远,他虽然见过火药,但却不知道它竟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中计了!”一个念头刚刚从他脑海里跳出,又听见一阵梆子声响,崔乾佑立刻被唬得魂飞魄散,火药或许他还陌生,但弓箭他比谁都熟悉。
“冲出去!”崔乾佑嘶声竭力地呼喊,几个亲兵举着盾牌护卫着他拼命向后奔逃,这时漫天的箭矢象一片乌云遮蔽了月亮,狭长的官道上顿时血雾蓬生,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前方,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已经有近百根巨木抛下,堵死了官道,只有一条后退的路,骑兵们互相践踏着,甚至用刀劈死对方,以求逃生之路,有士兵的弃了战马,翻滚下斜坡,这似乎是一条捷径,更多士兵也开始效仿,抱着头滚下去,但等待他们的是安西军的骑兵,围成铁桶一般,肆意宰杀这些手无寸铁的逃兵。
崔乾佑急红了眼,他在数百亲兵的拼死护卫下,好容易冲到路口,但心却凉了大半,只见前方黑压压的全是自己的骑兵,可谁也过不去,几百根巨木横七竖八拦在路中,这条官道的前后竟都被堵死了。
箭如雨下,几乎不用瞄准,每一阵箭雨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官道上挤满了绝望的骑兵,在山岗的那一边,也传来阵阵喊杀声,这是没有进入山坳的后军,他们同样遭遇到了伏兵,这时,崔乾佑看见田乾真被几个亲兵抬了过来,他连中三箭,眼看是不能活了。
“崔帅!”田乾真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说道:“是安西军!我应该想到的,他们早就来了……”
说罢,他闭目而逝,崔乾佑慢慢地跪倒,他忽然死命地向地上捶了一拳,猛地跳起了,愤怒已经使他失去了理智,他手指着上方破口大骂道:“李清!你这些狗娘养的,有种就出来拼死一战!”
可就在这时,站在林边的南霁云冷冷一笑,拉如满月的弦蓦地松了,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箭尖闪着死神的狞笑,一箭射入崔乾佑口中,血雾从他的后脑勺蓬出。
崔乾佑的叫骂声嘎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地,他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地,正好和田乾真并头而眠。
“推出去!”李清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他随即拨转马头向山坡的另一边驰去,这时,数百只木桶从松林里滚出,如滚木擂石一般滚到骑兵最密集的官道上,不少木桶破裂,里面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焦臭味。
不等叛军反应过来,数百支火箭从黑松林里腾空而出,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落入这些粘稠的液体中。
大火‘轰!’地一声熊熊燃起,并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官道立刻成了人间地狱,近万名未死的幽州铁骑狼奔豕突。绝望的哭喊声和惨叫声让月亮也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借着夜风,火势一浪接一浪,开始向两边蔓延,斜坡上的荆棘和灌木被点燃了,慢慢地黑松林也被点燃了。
数百支火箭射出便是唐军撤退的信号,他们迅速撤离山头,去和已先期结束战斗的陌刀军汇合,原本计划中一场惨烈战斗最后因近乎完美的伏击战而没有发生,安西军将士们默默地向西疾行,一直在他们走出数里后,在他们的身后依然燃烧着漫天的大火,甚至将天也映红了。
天宝十二年六月,安禄山最精锐的三万幽州铁骑在去接收长安的途中,被等候已久的安西军伏击,三万铁骑在华阴县全军覆没,主帅崔乾佑和副将田乾真阵亡,安西军主帅李清随即命大将席元庆和贺娄余润扮作逃回来的败兵,诈开了潼关城门,安西军杀进潼关,潼关主将孙孝哲抵挡不住,最后只带领不到千人逃回洛阳,潼关再一次回到了唐军的手中。
大局已定,李清命李嗣业率一万五千人驻防潼关,他自己亲领五千骑兵向长安方向飞驰而去。
……
天色已经蒙蒙亮,担心了一夜的大唐百官们,纷纷来到大明宫打探消息,大家都担心昨晚叛军会杀来,可一直到天明,长安城里什么事也没发生。
天色越来越亮,来大明宫探情况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丹凤门依然紧闭着,大家站在丹凤门下议论纷纷,既没有宦官出入,也没有侍卫开门,情况显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