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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声,但这仅仅只持续了几次呼吸的工夫,就仿佛泡沫般无声地消散了,师映川知道这必是有人想要强行闯进来见他,而且很可能是宝相龙树,但既然有连江楼在,又有谁能够闯进这里见他一面?当然不可能,师映川微微垂目,面色平静如秋水。
有人端来了点心,给师映川先垫垫肚子,师映川吃了两块,擦了手,又喝了一盏蜜水,侍女们围上来给他再一次整理衣饰,这时外面已有人恭敬道:“爷,时辰差不多了……”师映川‘嗯’了一声,端然坐着,一个老成的嬷嬷忙捧来了盖头,那是一幅精心绣着如意牡丹花样的华丽锦盖,喜气吉祥极了,四角坠着细细的琉璃水滴坠子,长长地优美垂下,末端是小巧的红宝石,嬷嬷小心地将其盖在师映川的头上,遮住了那一张平静绝美的容颜,师映川于是站了起来,他笑了笑,并未拒绝旁人的扶持,毕竟现在他只能看到盖头下面方寸大小的一块地方,若是没人在旁边指引扶持,那是没法走路的,一时他看着脚下,慢慢向前走去,周围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只知脚下是厚重的红地毯,隐约感觉到无数彩灯将夜晚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听说就连水中也漂着许多精巧的莲灯,他机械般地走着,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好象只是一场梦。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间只听鼓乐齐鸣,这才令师映川猛地回过神来,此时他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不知道到处都是玉绘金饰,流光溢彩,但旁人却能借着灯光把他看个清楚,这场婚礼并没有广邀宾客,眼下在场的无非是断法宗内部人员,而且人数并不多,毕竟师映川早就说了,他不想见人,因此各方大都只是送了贺礼过来,众人好奇而望,眼珠错也不错地遥遥看着一身华贵喜服的高挑身影,他们当然瞧不见盖头下新人的模样,但看那人行走之间的风仪,很有些翩然之态,虽然个子似乎过于高了些,甚至与新郎连江楼也差不多高矮的样子,连江楼在男子之中就已经是身量非常高的了,这新人竟然可以与他相差无几,在女子之间可谓十分罕见,然而那修长瘦伶的样子,却又让人觉得身姿纤侬合度,并没有过分高大之感,倒也能当得起一句‘娉婷婉约’了,也不知那殷红盖头下,会是怎样的一副美丽妆容?
大日宫到处都是花香,就连一棵多年未开花的老树也在前日花开满枝,仿佛是为这良辰而怒放,一身喜服的连江楼站在阶上,无论他身上的喜服多么红艳,周围的一切多么奢靡喜庆,都未曾让他的气质改变半分,依然还是那种绝世的雄浑威仪,他望着被人搀扶而来的那个人,面色平静,波澜不惊,这时有风吹过,华美盖头那四角坠着的琉璃水滴坠子被吹得长长摇摆起来,暗香浮动,那人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周围花开如海,在连江楼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的唇角在大红盖头下微微勾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似冷似热,似喜还悲,忽然间却向前遥遥伸出手来,夜色中,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大红色织金线的袖子,袖中露出的是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灯光下毫无瑕疵,那长如新剥玉葱似的手指上没有留着长长的指甲,也没有涂半点蔻丹,指甲修剪得圆润如贝,只觉温润动人,无比地美丽,无名指上则戴着一只小小的血玉戒指,衬着那玉手,直似雪地里溅上了一朵小小的血花,一时间已有人低低惊叹起来,纵然人们无法一窥盖头下新人的真容,但只看这样一只美丽之极的手,这位宗正夫人,就必是个绝色美人无疑!
师映川一身红衣,站在绵软厚重的红毯上,安静如水,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朝他走过来,近了,又近了,明明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可是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正走向自己,走过四季春秋,走过一天一地的繁华,恍若隔世,师映川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只不过比起现在,风雪交加,刚出生的他看见那个人踏水而来,将他带走,而现在,如许喧嚣迷离的夜晚,自己穿着喜服,站在这里,依旧等着那个人来带他走,这似乎是多年来一直渴盼的事情,现在终于成真了,一时间师映川眼里耳里心里再没有别的,就连那些负面情绪也暂时抛掉,心底只是控制不住地沸腾着,他站在那里,仿佛等了一生,等了千年,又好象只是片刻罢了,突然间,他从盖头下看到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黑色步云靴,紧接着,他伸出去的手被人握住了,缓缓握紧,一瞬间师映川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就仿佛这个场景、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所有的一切,那些恨也好,爱也罢,至少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统统都散去,师映川一言不发地让那只手将自己的手握紧,仿佛他跋涉了千年,跋涉了几次轮回,就是为了等待对方将自己的手这样紧紧牵住,一时间他微微恍惚起来,另一只掩在宽大红袖中的手臂也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他被盖头遮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人体贴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他手边,让他抓住,师映川毫不犹豫地抓紧,冥冥中一种莫名的力量操纵着他,令他低不可闻地轻轻道:“你来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他看不到那人瞬间温柔的唇角,也看不到那双黑眸中微微的涟漪。
今生今世,可否相爱?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师映川几乎全然不知,他不知道有几道意义不明的复杂目光从头到尾一直在看着他,季平琰,梵劫心,白缘,左优昙……那么些他熟悉的人,他们亲眼看着这一场人生大戏的上演,心情各异,师映川也不知道此刻在大光明峰的山脚下,宝相龙树与千醉雪手中紧攥着各自的合婚庚帖,面无表情,更不知道万剑山中,季玄婴面朝石壁打坐,却怎么也不能完全心静,他不知道的太多,包括此刻在断法宗的山门外,宝相宝花正颓然跪地,失声痛哭……师映川只知道自己如同深陷一个雾气弥漫的梦境,头微微地疼,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保持一丝清醒,机械地完成婚礼的步骤,仿佛醉酒般任凭那漩涡一般的命运将自己卷入,恍惚中,唯有连江楼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如此清晰,带动了他的一生。
夜渐凉,红烛高照,一切都还没有安静下来,酒席也还没有散,师映川坐在阔大的新床上,直到这时,先前的不适才逐渐消去,整个人恢复了正常。
盖头早已被他取下,放到一边,众侍女在旁伺候,等师映川吃了几块点心又喝过茶之后,便服侍着他脱去了沉重繁琐的喜服,沐浴更衣,然后重新坐回床上。
室内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一室芬芳,朦胧中透着点点妩媚,师映川嗅出这是自己喜欢的仙罗香,他微微翘了翘唇角,极有耐心地坐着,甚至叫人找了一本书来给他打发时间,不过书还没等翻过两页,正主就已经进来了,连江楼一身红衣,红得耀眼,师映川一抬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时间就似乎突然静止在了这里。
第288章 二百八十八、同床异梦
时间似乎静止了,儿臂粗的大红喜烛照着同样红彤彤的喜帐,帐上垂着珠玉璎珞,尽显奢华,床前一尊半人高的瑞兽鎏金鼎正吐着袅袅的芬芳,师映川坐在床上,喜服已经除去,也洗过了澡,贴身的衣物外只系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软袍,上面绘着一朵朵极小的金色莲花,满头黑发解开,闲闲披散着,大红衣袖下探出雪白的手来,拿着一卷泛黄的书,连江楼在灯光下看到这一幕,心情不由得就有些微微的异样,他自然知道师映川的皮相是极美的,当年便是他亲手为对方划下了那一抹象征着绝色无双的怯颜痕迹,只是他自己似乎从不曾真正注意到这一点罢了,而现在,连江楼忽然发现,原来师映川的样子,比他印象中的更为鲜妍明润。
师映川长而密的油黑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出两片浅浅的玫瑰色阴影,将本就幽暗深沉的一双眼睛隐藏得越发不见底,青年很随意地将手里的书放下,看着不远处一身大红喜服的挺拔男子,连江楼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就有人奉上一只红漆木盘,上面放着两杯酒,师映川看了连江楼一眼,心中某个样子躁动不安的地方就渐渐有些平静下来,他动作很自然地拿起了其中一只金杯,唇角牵出了一缕无声的笑意,一面目光往连江楼身上一罩,连江楼不言声,只取了另一只杯子,然后伸向师映川,师映川黝黑的眼睛看他,一眨也不眨,只同样伸出手臂,两人就此双臂交缠,四目相对,既而互相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