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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碑上,国名分外醒目。丁丁和吴文宽站在碑前,已没有了想象中的浪漫和激动。他们朝那不到两米的石碑盯了很久。
丁丁回头望了望侧后的一座青山,提议:“我们去那儿走走。”他们爬上那座山头。丁丁找到一棵木棉树,情深意长地抚摸着树干。
吴文宽:“你认识这棵树?”
丁丁点点头:“它叫钟小鸥。二十二年前,一个小男孩埋在这里,那时他才十五岁,比我还小一岁,是为了你们,被美国飞机炸死的。”
吴文宽看看丁丁,道:“你很爱他?”
丁丁:“那时还不懂得爱,但发展下去,说不定。可他却变成了这棵树。”
吴文宽揽住丁丁的肩:“丁丁,别说了,也别再想了。”
丁丁将头靠在吴文宽的怀里,良久,她喃喃道:“我错了,我不该选择到界碑举行婚礼……那么多没结过婚的钟小鸥,在这里瞪着眼睛,看着我和他们的敌人……”
吴文宽也沉了沉:“……我们都错了,战场永远不是浪漫的地方。”
丁丁:“快抱紧我,我害怕,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落潮。”
吴文宽紧紧地抱住丁丁。丁丁也回抱着吴文宽。但片刻之后,他们都显得有些勉强。丁丁渐渐离开吴文宽,轻声道:“文宽,我们……”吴文宽预感到什么:“……你说吧。”
丁丁:“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就再等一等吧。”
吴文宽沉吟片刻:“看来,男人、女人的事,也很容易就会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丁丁:“我只是说,再等一等。”
吴文宽:“好吧,我同意。”
丁丁轻轻在吴文宽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吴文宽也轻轻在丁丁的额上吻了一下。吴文宽庄严地说道:“记住,两天前我曾向你父母发过的誓。”丁丁郑重地点点头。
吴文宽提起他自己的东西,走下山去。
丁丁望着。直到吴文宽走过界碑……
大雨如注。
华夏楼酒店。
停车场一角,雨地里蹲着三五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农。两辆轿车驶过,将泥水溅在他们身上、脸上,老农们麻木地抹了一把脸,并无怨色。
车停在店前,立即有侍者开门。第一辆车走下几个政府官员,某官员亲自打开第二辆车的车门,走下来的是李兆魁与家骐。
官员:“请,李老先生。”
李兆魁与官员走进一个带套间的小厅。落座后,官员问侍者:“贺、姜二位首长到了吗?”
“还没有。”
李兆魁看了看手表:“快了快了,还有一分钟。”
侍者上茶。果然茶未上齐,贺紫达、姜佑生先后出现在门口。官员慌忙寒暄、介绍:“到底是军人,分秒不差。这位是海外著名的建筑界巨擘李魁兆老先生,这位是老先生的乘龙快婿陈家骐先生。这二位首长是贺紫达司令员,姜佑生司令员,其他的都是政府的老熟人了。”
姜佑生盯着李兆魁,似有面熟之感。坐下之后,姜继续看着李,李兆魁则面有愧色,不时偏脸闪避。
官员:“这回李老先生回大陆,准备出资一亿元,支援国内‘四化’建设。如此气魄、豪举,足见先生一片爱国赤诚。”
贺紫达问:“不是说今天谈谈抗美援朝的事吗?怎么,就是这几位?”
官员忽然想起来似的:“哦,王秘书,不是还有几个老首长吗?”
王秘书语焉不详地回道:“是有几个,照李先生的意思,是要邀请几个在朝鲜战俘营待过的,找是找到了……”
官员:“人呢?快请呀。”
王秘书急忙奔出门。
李兆魁拄拐站起,走至门前肃立。官员:“李老先生腿不太好,还是坐下等吧。”李兆魁:“不不,一定要立等。”家骐过去扶李。李兆魁一把推开。
贺、姜很注意地看着这情景。
王秘书引领着那几个寒酸、狼狈的老农走进来。王秘书自己先难为情:“这几位就是……”官员颇为不快,低声责备:“怎么这个样子!”
王秘书:“他们从四乡八壤分别赶了几十里路,一直等在门外……”
官员正要发作,只见李兆魁深深地冲老农们鞠了三个躬,口里还不断念叨:“辛苦了,辛苦了,对不起……”官员马上换了一副脸:“还不赶快领老同志们去换件干衣服!”
“算了。”老农之一说道,“你们要是不见怪,我们把湿衣裳脱了,光穿个小褂行不行?”
李兆魁:“行啊,行啊。”
官员也马上应和:“不会感冒吧?这样吧,赶快入席,先喝两杯,边吃边谈。”侍者挑起侧房珠帘。巨大的餐桌上已铺满珍馐佳肴。
入座时费了一番周折,李兆魁不但不入主席,而且执意要挤在老农中间。最后主席空缺,贺、姜在次席一边一个,官员也挤在老农身边。
稍安静下来,贺紫达朗声问道:“诸位都在朝鲜打过仗?”老农们垂头不语。贺紫达:“哎,怪了,今天搞的什么名堂,不是说志愿军聚会吗?”
老农之一站起来:“首长,我们是志愿军,但我们不争气……被人家抓了俘虏。”
贺紫达忙道:“坐下坐下,打过仗就是战友。”
官员起身,准备祝酒,李兆魁站起,抢先举杯说道:“今天的开场,没有祝酒的话,只有罚酒、谢罪的话。”官员悻悻坐下。
李兆魁:“诸位,实不相瞒,在下和你们一起在战俘营呆过,只是最后熬不住酷刑,没有与诸位一起回国。我是个孬种,是个叛徒!这杯苦酒我先饮了!”
家骐忙制止:“爸爸,您的心脏……”
李兆魁:“我哪还有什么心脏!”李举杯一饮而尽。接着李兆魁又倒一杯,举起欲喝,被老农之一夺去,倒在口中:“你一人喝光了,我们喝什么?”
众人笑了。尴尬气氛为之略扫。官员:“对对,都喝,都吃……”
老农们纷纷动手,伸臂探身,样子或贪婪,或猥琐。
此时,楚风屏站在家中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
如旋风掠过,桌上杯盘狼藉。一老农已醉,伏案大哭:“这几十年,我过的叫什么日子!军籍开除,党籍开除,攥锄把儿还得跟地主、富农挤在一起下地。你们看——”他指着胳膊上的一大块疤痕,“在战俘营被人刺了‘反共到底’四个字,一过板门店,老子就用刀子割了这块皮,可到头来,谁信得过咱?!”
另几个老农垂泪的垂泪,叹息的叹息。贺、姜亦十分伤感。
那老农“哇哇”大哭一阵,突然抓住李兆魁的胳膊:“妈的,当初还不如跟你一样,去他妈台湾,如今回国反成了大官都得巴结的座上宾!”突然,他身边的一个老农劈胸揪住他,“真他妈丢人!你要当狗,爬出去再汪汪!别他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人家以为咱哥们都跟你似的,滚,桌子底下去!”老农用力一摁,哭者真地滑到桌子底下。其他老农一阵开怀大笑,顿扫浑身猥琐,个个俨然成了酒席主客,豪气逼人。
又一老农居然猛地一拍李兆魁的肩膀:“老弟,在台湾讨了几个小老婆?老子不要你投资,只要你把老婆匀一个过来。哈哈哈哈……”
再一老农端着酒,晃晃悠悠地洒了李兆魁一身:“他们都是粗人。我说两句,爱国不分先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接着,“哇”地一声,他吐了李兆魁一身。李兆魁愧疚难当。官员们气得面色铁青,又不好发作。家骐不知所措,紧张得目瞪口呆。贺、姜二人却稳坐一端,满脸开心。
——此事选自某台商还乡时的真实故事
老农之一:“老弟兄们,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喝够了没有?”
“喝够了!”
“走!”
老农们拎起各自的湿衣服,架起桌子底下那个醉者,跟谁也不打招呼,朝地毯上啐了一口痰,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贺紫达不禁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赞叹:“真他妈是好样的!”姜佑生也赞道:“硬骨头!铁骨头!钢骨头!”
这时,李兆魁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姜佑生面前,大声喊道:“姜军长,您不认识我啦?我是李兆魁啊!”
姜佑生人惊:“李兆魁?你……”
“我是那个给您打过开水的李兆魁啊!”
姜佑生“霍”地站起:“你,你真是那个爷爷还没去世,就给老人家带孝出征的李兆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