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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同寿的后商书给嘉靖提供了一个凭据,让他与前任对比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的展现优越感。同时,那些为士林所诟病的缺点。比如好色、奢侈什么的,也不再成为缺憾,因为这根本就不重要。
这本后商书,与其说是史书,还不如说是宗教史,而且是专为拍马屁所撰写的。饶是清流们的准备如何充分。一时间也是应对不暇,根本没人想到,史书还能这么写。
“启禀陛下,书中所述,虽然情理上可以说得通,然则,其中捕风捉影的内容是不是太多了?于史家而言,孤证已是不足为凭,这后商书的大半内容,连孤证都谈不上,只是……”夏言谨慎的斟酌着词句,试图先将此书从正史范畴给排除出去。
初衷,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此书若被列为正史,他和在场的所有人,就成了儒家的耻辱,后世的笑柄了。利用此书,刘同寿先是拍了皇帝的马屁,顺手又在儒家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不阻止怎么行?
“夏大人言之差异……”刘同寿的准备可比夏言充分多了,他早就预计到,别人会从何处质疑他,并相应的准备好了说辞。
“古人云: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历史,就是让人总结经验教训的。商王朝开拓进取,武功一时无两,何以灭亡?只因为君王多纳了几位嫔妃?多盖了几座宫殿,多花了点钱改善生活?可能么?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帝辛的不虔诚,触怒了上天。”
朝臣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刘同寿却心知肚明,嘉靖让众人商议讨论,一方面是想借机给后商书定性,肯定其核心思想;另外,他也存有疑虑,想将纣王英明神武的内容做些删减。
刘同寿当然不能完全遂了嘉靖的心意,这事儿牵涉众多,必须得按照他的设想来。
“其中的大事,都有经典可做旁证,小事考据不明,却都是些旁枝末节,仅仅是为了更详细的说明而已。夏大人若是想反驳,那就得举证驳斥之,若不能驳,修史这等大事,又岂能因你一言而否之?”
夏言闻言大怒,转身指着刘同寿,须发皆颤,厉喝有声:“放肆!黄口孺子,读书未久,侥幸得了功名,竟敢信口雌黄,妄评史事,诋毁大臣!岂不知……”
“妄论?”刘同寿打断了夏言的话头,一脸玩味的反问道:“这么说,夏大人认为书中的立论是错的了?那去年水灾时,上表奏请天子,说上天降灾,人君当斋戒沐浴,祷告上天,以息天怒者,却又是谁?既不信神明,为何又以此要挟天子?”
“你……”刘同寿强词夺理,夏言却措手不及。
儒家行事,一向是于己有利的,就有道理,反之则斥之以荒谬。在祖制、信仰、朝廷法规政策等领域中,他们都是这么搞的。一方面敬鬼神而远之,出了天灾**,却又将其归咎于皇帝,不承担义务,只享受权利,典型的政客行为,而且是最下作的那种。
夏言的口才相当了得,但是,这个话题中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把已经倾向于刘同寿的嘉靖,彻底触怒,他纵然浑身是口,满腹经纶,一样奈何不了刘同寿。
而在刘同寿的胡搅蛮缠之下,相对温和的那些办法,又毫无施展的余暇。于是,辩论刚开了个头,夏言就被逼得哑口无言了。毕竟是名传后世的大人物,夏言也没那么容易认输,他很快就想到了摆脱窘境的办法。
“启禀陛下,如此撰史,老臣实在闻所未闻,不若将此书传阅京师,由天下人共作评判,以为公论。如此一来,也可使得天下人信服,不至为后人所笑,未知圣意如何?”夏言决定换个战场,舆论战场,尤其是文化界的,毕竟是掌握在士人手中。
嘉靖没有立刻答话,他很迟疑。
夏言的态度言辞都很谦卑,但隐隐也做出了威胁,一意孤行敲定下来的史籍,说服力的确不足。这些年来,他一直进行的改礼制,面对的就是同样的难题。
可若是真如夏言所请,事情的演变,就脱离他的掌控了,好容易有个让自己行为崇高化、正义化的机会,他又怎舍得放弃?
纠结了一会儿,他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刘同寿。反正事情是小道士搞出来的,善后工作,自然也得让刘同寿来承担。
“刘爱卿,你可愿将这本没写完的后商书公之于众?”嘉靖留了个后门,特意提示刘同寿,如果没信心,可以为借口,用缓兵之计拖一拖。
刘同寿毫不迟疑,躬身施礼,朗声答道:“回陛下,微臣愿意。”
第212章 控制舆论的学问
朝议方罢,舆争又起。
对夏言和清流们来说,舆论战场已经尽在掌控之中了,前些日子的功夫可不是白下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巩固战果的同时,再往上添把火就是了。这种手段,他们用过太多次了,早已驾轻就熟。
在朝议之前,夏言还有些忧虑,他担心刘同寿故技重施,用小说来煽动民众。
以影响士林的方式控制舆论,在朝争中来说,已经算是自下而上,另辟蹊径的行为了。皇帝太强势,大臣们无法在朝堂上硬抗,只有这个办法可使得皇帝有所顾忌。
然而,刘同寿出身草根,最擅长的也是在民间搅风雨,对比士林而言,民间,属于更加底层的存在。刘同寿一方面获得了皇帝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将民众发动起来,就会对清流们形成前后包夹的势态,相当棘手。
所幸,刘同寿打错了算盘,居然正正经经的写了本史书出来。这个天赐良机,夏言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要趁着刘同寿没来得及修正策略的机会,大举出击,彻底奠定胜局。
“京城的各个书院、学堂,都要派出人手,同时,酒楼、茶寮这些地方也不能放过,京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有人在谈论商史的话题,将正统的观念,牢牢的植入到人心之中!”
夏言慷慨激昂的语态,深深的激励着清流们,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响应者众。其中更是多有指天为誓者。若不是读书人不讲究那个,说不定还会有人搞个歃血为盟之类的,守住最后一块阵地,进而发动反击,这是舆论引导者——清流,与生俱来的使命!
不过,小道士毕竟从来都不走寻常路。以常理度之,本身就是个错误。就在夏言在礼部衙门指挥方遒,意气风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夏部堂,各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连滚带爬着进来报信的,正是礼部员外郎谢正。
这次舆潮,讲究的是润物无声,不重声势,只重对人心的影响。为了公义,清流们都责无旁贷,不过,他们基本都在上层的指挥方略下行事。
而谢家与刘同寿有私仇,而且也是发自内心的要维护现行政局,所以。他们自带干粮,发动了所有资源,表现得极为积极主动。
“何事?”夏言心里咯噔一下,这样都能有意外,还让不让人活了?
“外、外面已经传开了。那后商书的事情,一下就传遍了京城!”谢正惊魂未定,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怎么可能?”夏言大惊失色,场面也一下子混乱起来。
“是啊,明明朝议刚结束不久……”
“必是那刘同寿抢先发动,意图搏个先机。各位不必惊慌,只要我等不自乱阵脚,以堂堂之势迎而战之,那贼道纵有些党羽帮衬,辩论经史,又怎么可能是我等的对手?哼,他打错了算盘!”
众说纷纭,士人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然而,谢正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所有的希望,“各位,听我说,引起热议的不是后商书,而是一本小说,叫封神演义的。其内容荒诞不经,尽是些光怪陆离的神怪故事,不过,其故事脉络,却与那后商书全然一致!”
“又一本?难道也是出于那刘同寿的手笔?”
“应当不错。”谢正答道:“其文风,与日前那个吹捧贼道的江南异人传并无二致,应当是同一人所写……”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快?不过十余天的时间,他既要修史,又要在修史的基础上写小说,成书怎会如此之快?”
“也许是他那些帮手发挥了作用?”有人猜测道。
“那后商书和小说都只是个开头,就算有帮手,又能如何?难不成他分派给每个人,各写一段文字不成?如果是那样,文中应该会留下痕迹才对啊!文风怎还会前后一致?”
无论哪个时代,撰文写书,也多半都是一个人的工作,助手,顶多参与辅助性的工作,比如查验资料什么的,或者帮忙写些相对不重要的人物的列传。所以,进度再快,也是有限度的,现在刘同寿搞的这一出,实在很让人费解。
“事关朝廷和儒门的体统,我等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