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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面容清癯慈蔼的老人手举烛台,微笑道:“苏宫主,秋夜寒凉,可愿陪我这垂暮之人喝杯清茶?”
又吩咐道:“尽望,你先送你许师兄回去。”
任尽望躬身道:“是,师父。”
苏错刀缓步走近:“见过孟前辈。”
孟自在看清他的容貌,不禁一怔,手腕轻轻一颤,一滴烛泪滚落手背,低声叹道:“似是故人来……难怪,难怪……”
苏错刀接过烛台,语气中别无情绪:“前辈也觉得我长得像沈墨钩?”
孟自在定睛细细打量半晌,异常直接道:“空中撒盐罢了,形似而神不似。”
江湖中人尽皆知,孟自在武功未必有多了不起,做人处事却是漂亮得堪为表率,此刻这静夜之中,面对邪教之主,他却毫无戒备警惕,仿佛只是与相交多年的好友随意闲扯,言语全无粉饰润色。
苏错刀甚是愉悦,道:“前辈慧眼……可苏小缺不就因为我这几份形似,这才另眼相待?”
孟自在道:“小缺是性情中人,一直都是……沈墨钩既死,他便想在你身上补偿一二。”
慢慢说着一侧身,做了个邀约的手势。
苏错刀见屋内铺设着光洁的茶色木板,矮塌矮几一尘不染,自己一双青木屐却又是尘灰又是草木碎屑,当即脱了木屐,赤足而入,自顾落座,道:“苏小缺还活着,是么?撇下沈宫主留给他的七星湖,跟在白鹿山时就竹马成双的谢天璧一起风流快活着,是么?”
忍不住讽道:“果然性情中人。”
孟自在眼中有阅尽沧桑的宽和智慧:“你大概还不懂得……有些情是孽缘,却也是劫数,拿得起就放不下。”
旁人的爱恨汹涌,苏错刀自然无动于衷:“可有些人,明知放不下,就干脆不拿起。”
第十八章
孟自在盘膝席地而坐,拎起小小一只铜壶,慢慢斟出一杯茶:“错刀,我未见你时,对你绝无半分好感。因为你辜负了小缺的信任……他对你真的是失望透顶,连一眼都不想再见你。”
凝视苏错刀,眸中精光一闪:“我虽圆滑世故,却也不喜奸邪卑劣之人,你当年不过十岁稚龄……自此崇光才将你视为心腹吧?”
苏错刀肤色本就如堆霜砌雪,闻言更显煞白,静默了一瞬,冷冷道:“苏小缺前往越家一事,是我密告崇光……那又如何?”
此事尘封多年,本以为已无人知晓,一经提及,宛如噩梦重回,时光缩地成寸,一下又成了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孩童,心中痛楚恐惧之余,更有一种难言的愤怒。
原来这就是奸邪卑劣,是狼子野心,是刻意蓄谋……孟自在却不会知道,自己看着苏小缺的背影在湖光山色中毫不留恋的逐渐远去时,那种四野俱静天地黯淡的茫然无措。
他更不知道那些年七星湖是何等岌岌可危濒临崩散,苏小缺一走了之,崇光就已疯了,恨不得用整个七星湖来报复,堂主香主小心翼翼却还是动辄得咎,数月之间被连杀十余人,精英凋零过半,在外更是大开杀戒惹得血债累累,恶名臻于百年来的顶峰。
武林圣地白鹿山之主自然也不会知道,若七星湖倾覆毁灭,宫中数百弟子又能身归何处?只怕到时候连待宰的猪羊都不如。
那时的苏错刀,只是抱了一个极简单极幼稚的幻想,或许崇光赶去,能将苏小缺劝回来,回到七星湖,重掌大局,而自己也不必时时提心吊胆于崇光那双饱含恶意的眼睛。
孟自在任由他沉默,良久温和的问道:“错刀,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错刀漠然道:“为了当七星湖的宫主……苏小缺既已对我毫无用处,我只能把他的行踪卖给崇光,当崇光的狗,然后杀他夺位。”
一番话说得天经地义,再纯熟流畅不过。
孟自在目光中有些许善意的斟酌:“可你刀意很正,气度高华无边堂皇。”
苏错刀眸光深邃却平静无波:“那又如何?”
孟自在不再执着于此事,道:“错刀知不知晓此番我约你一会的缘由?”
苏错刀薄唇略勾:“不知,但却不得不感叹白鹿山也日渐式微了……昔年聂十三,正大光明教出一个赤尊峰教主,江湖人人噤声闭目,如今孟山主想见晚辈,还要深夜私会避人耳目。”
孟自在笑叹:“我执意与你一会,缘故就在这日渐式微上。”
神色转而凝重,眼眸微眯着,沉声道:“苏宫主,白鹿山与七星湖订个三十年之约,如何?”
苏错刀道:“七星湖与白鹿山素无龃龉,并无盟约的必要。”
孟自在摇摇头:“可也泾渭分明,我要的是……三十年私下里的守望互助。”
苏错刀随意道:“为什么是三十年?百年之约岂不更好?”
孟自在低声一笑:“三十年足矣……一个门派,若有三十年的休养沉积,还出不得一个宗师,领着门人重回荣耀之巅,那便已是衰败了……大势摧崩后继乏人,到时就算尚有一纸盟约,也没了结盟的资格,不是么?”
转而凝视苏错刀,语气温和,却正中要害的森然冷静:“七星湖也是一样。”
苏错刀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七星湖自庄崇光接掌,元气大伤,耆老股肱,除了一个黄吟冲,尽付阙如,此刻白鹿山抛出三十年兄弟盟约,自该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孟光接了梁鸿案金莲砸了阿庆头,扑上去抱成一团如胶似漆。
苏错刀一手轻握袖中刀,眉眼锋芒锐意,却道:“七星湖有本座。”
孟自在嘴角的笑纹里有些纵容的欣赏之色,阅尽世间百态人才滔滔后的有感而发:“真是年轻气盛……的确,错刀是我这几十年来见过的,武学天分数一数二的奇才。”
垂眸走神片刻,叹道:“虽不及聂十三,但比之当年的谢天璧,却是不遑多让……苏小缺那孩子,还是有几分眼光的,只可惜……”
“可惜你不是白鹿山弟子,否则老朽有何苦愁得夜不能寐,拉下老脸求这三十年?只不过错刀,情势强过人的道理,你或许还不懂得,任尽望的武功虽练上一百年也及不得你,但白鹿山只有内忧,明年怀龙山大会后,七星湖的外患恐怕会让你分身乏术。”
苏错刀静静听着,只道:“前辈,七星湖还有叶鸩离。”
人老成精,人精老了就是妖精,孟自在早修炼得见一叶而能知秋:“看来这位叶总管极通权谋人事……错刀精研武功,他则打理教务?”
苏错刀颔首,眸中光芒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如渊:“前辈以为,宗派的执掌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简单一句问话,孟自在却为之一怔。
孟自在这一生几乎从不犯错,聪明宽和,勤勉通融,白鹿山如一辆精工巧制维护得当的大车,疾驰于大道坦途或是阡陌小道,都一味顺顺当当全无滞涩。
眼看自己驾车的路快到尽头,刚要松一口气,却悚然发现,后继者竟不知该如何挑选,放眼涌涌弟子,竟似无一人能担此重任。
苏错刀一笑:“曾有江湖传说,聂十三是白鹿山之精魂,孟前辈却是骨骼血肉,前辈以任尽望为继,显然是觉得一派宗主最要紧的是心机处事和气度眼光……不知晚辈猜得对不对?”
孟自在低声道:“对也不对……我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可奈何罢了。”
“我事事顺遂了大半辈子,原本以为武功修为过得去就成……但聂十三一去,我方知道自己错了。”
苏错刀深以为然,不由自主侃侃而论:“过多倚重权谋治术,便如入魔障,乱耳迷目,偏又无力抽身,是么?如聂十三,又有什么心机权谋了?但以简制繁以不变应万变,天下第一的身手,便是一个帮派最好的权谋,江湖中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武功,如堂堂正正之兵,山崩海啸般压下,谁人能敌?谁能奈何?”
孟自在神色变幻,既惊且羡,半晌道:“不以权谋为绊,必有大作为……可你当真能放手信赖叶鸩离?”
苏错刀道:“我对敌时,可将背后交与他,我受伤时,可在他身边安枕无忧。”
孟自在点了点头,面容陡显苍老衰弱:“七星湖重回巅峰指日可待啊……三十年之约,是老朽一厢情愿了。”
苏错刀却提起茶壶,为孟自在续水,道:“不。”
直言道:“方才前辈所言,句句中的,两派盟约,七星湖亦求之不得,只不过既是前辈主动,还请给出诚意一二。”
孟自在心头一松,忍不住笑:“你也是一派之主,何苦如此急不可耐,活生生一副强盗嘴脸?”
苏错刀毫不脸红:“前辈会给我什么?”
孟自在微微而笑,起身从榻前抽屉里取出一只木盒,啪的打开,盒底白绫散发出朦朦光晕,一卷图册静卧其上:“伽罗真气……”
孟自在胸有成竹:“想必错刀会满意。”
岂止是满意?这份诚意已经诚到了心坎儿里,比数九寒天的银丝炭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