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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鸿门宴上项羽为什么放走刘邦?
刘邦入关中
当罗马人正在一天一天地建设着罗马时,中国人正在一寸一寸地破坏着秦帝国,这个早产的专制帝国。其中在南线进行破坏的这位成熟的将军,就是长着一副美好大胡子的刘邦,率领着若干沛县的老人儿和收编的陈胜、项梁的散卒,不到一万,从彭城出发,开进了中原东部的陈留县的高阳乡附近,正是公元前207年的初春二月。
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也是有城围的。刘邦到了高阳城外,扎下营来,随后一边休息,就一边问他麾下的一个来自高阳的骑士,你们这高阳城里有什么贤士豪俊吗?愿意跟着我打秦朝谋富贵的。
骑士说:“那我好好想想啊。”
这一天,这个骑士骑着自己的马,去高阳城中自己的“里”看老妈。当时老百姓住在城里的小区叫做里。里有里墙,有里门,里里的人家,又自有院墙和家门。这个骑士也是里里人,身份和许多攻击秦帝国的义军士兵一样,未必就是纯的农民。
他们攻击秦帝国,不是因为秦帝国的地主剥削农民太残酷了,而是秦中央的许多政策,普遍侵害了民众的利益。
里门口正有一个高级保安,就是管里门一带保安工作的小吏,里监门吏,名字叫作郦食其(yì jī),在那儿值勤呢。
郦食其对骑士说:“老六,你是去了刘邦将军的队伍中了吗?我正有事要求你呢!”
骑士一看,认识,这是个狂妄的老头子,身高八尺,平时喜欢读书,但是家贫落魄,没有可保衣食的产业,只好就在这里门口看门,领点工资口粮,养活自己。大约因为读过书,而且脾气也大,所以县里边的贤豪都不敢役使他。县中人都说郦食其是个狂生,就是很狂的读书人。
骑士说:“郦大伯,我这回来看我妈,也没在外面挣到钱啊。”
郦食其说,不是这个意思。原来,自从陈胜、项梁等人相继起兵以来,陈胜、项梁下面的诸将,略地经过高阳这里,也有几十拨了。郦食其听说,这些诸将皆“好苛礼自用”,就是注重小节,礼仪繁琐,并且自以为是——这也说明了从前陈胜、项梁下面的诸将,很多都是地方上的豪强家族和官吏,因为同样不满于秦的苛法和各种新的政令以及北击匈奴等举措,并且被这些法令和举措侵害了其自身利益,再加上怀念故国,于是领导民众起来反秦。如今,陈胜、项梁已经都战死了,他们的诸将因此都转在了楚国楚怀王的统一领导下,去进攻秦帝国。但是郦食其觉得这些人都“好苛礼自用”,不能大度地听人之言。
他对骑士说:“我唯独听说城外驻着的刘邦将军,虽然对人轻慢,但是多有大略,我真想跟着他啊。你能不能替我向沛公(就是沛县县长,刘邦)引见一下啊。”
骑士说:“只要是不借钱,别的都好办。”
郦食其又说:“你跟沛公说,高阳城中有个郦生,年岁六十多,人都说他是个狂生,但他自己不认为是个狂生,想跟您认识一下。就这么对他说,好吗?”
骑士说:“但是沛公不喜欢儒生,就是狂的儒生也不怎么感冒。来拜访他的客人,有戴着儒冠来的,他就站起来,把对方的儒冠抢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撩开下裳,笑嘻嘻地往里边撒尿!他跟人说话,经常大骂。所以,最好不要说你是儒生啊。”
郦食其说道:“不妨,你就照我教你的话说,好吧!到时候,我谢谢你。”
骑士骑着马,从郦食其抬起来的挡马杆下面进去了,到了家里,见了老妈,不在话下。
第二天,骑士出里找到大部队,把那话对刘邦说了:“您不是要找贤士豪俊吗?我们里就有一个,这人……”刘邦这时候已经进了高阳城,住在城里的传舍(就是国家官员专用大旅社)里,听了骑士的话,觉得这人很新鲜,又狂,还是个儒生,自己倒没见过这样的人,于是派人速叫郦食其来。
不久,郦食其顶着个高高的儒冠,穿着啰唆的衣裳,持杖昂然来访了,经过禀告,未做等待,就被引进去了。
刘邦因为刚刚到传舍不久,前面行军弄得脚上都是泥,所以他是在一边洗脚的时候,一边传呼叫郦食其进来的。这还不如让老郦在外面等等好。两个女服务员正伺候着在床上坐着的他洗脚呢,刘邦的脚上都是泥土的芬芳,脸上则是一个高鼻子和隆起的脑门,好像海马一样,当时人则觉得像龙一样。
郦食其进来,按理说见到沛公了,应该下拜,就是把手铺在前面,往手或者地上去触脑袋,但是郦食其见刘邦洗着脚接见自己,对自己不讲礼貌,于是只长揖一下,说道:“足下是打算助秦人攻诸侯呢,还是率诸侯以破秦啊?”
刘邦当即骂道:“你个丑儒!天下苦秦久矣,所以诸侯相率而攻秦,你怎么胡说我要帮着秦人攻诸侯呢!”
刘邦气得不但把搓脚布踩在水里,还把一只脚从盆子里腾起来,好像郦食其的话,不但侮辱了他,连脚都看不过去了,不能沉默旁观了。
“呵呵,”郦食其说,“如果真是要聚集诸侯以诛无道之秦,那就不应该这样不讲礼貌地见我这长者啊!”
言下之意,秦人不是很尊重老年人。秦国人因为执行法家治国理念,比较强调做事立功,因此大约有人际关系异化的倾向,过于看重物质利益,对宗族伦理亲情不甚看重,据说秦国人的老爸向儿子借斧头,还要遭儿子白眼。这也是法家的一个缺点吧。现在既然是反秦,就不能跟秦国人学,对长者不尊重。
刘邦没话说了,觉得有理,赶紧对两边的服务员说:“今天就先洗到这儿吧,一天两天也洗不干净,你们先把盆子端出去吧,这样重要的高级场合,你们也不要再进来了。”
两个服务员捂着鼻子,巴不得地赶紧端着盆子出去了。
刘邦赶紧站起来,把衣服的带子扣子全都系好了,手一伸,请郦食其老头儿往西边的上座上坐——客人都要朝东上座,自己跪坐在席子上,拱手告了一下罪,道歉说:“您老说得没错,我一时唐突了。哈哈。”
郦食其坐下。
刘邦说:“您来,有什么可以教教我这鄙陋之人的吗?”这实际是在面试郦食其了。
郦食其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讲,但是对于眼下的刘邦,讲儒家讲法家都是不合时宜,那都是要等天下治平之后才需要说的事情,于是就捡最有趣的纵横家的故事讲。纵横家是从张仪、苏秦开启的一门学问,专门适合中国这样地大且四方有纵有横的地方。就好像下棋或者打游戏一样,任何一方角逐天下的人,对于其他各方势力,该怎么互相利用,怎么借势保身和攻击敌人,有很多直观而且有趣的原则,以及可以随手拈来的二十多年前的实例。郦食其就把从前战国诸侯合纵攻秦的成败利弊的事,颇讲了一些。刘邦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均势啊,什么悬衡啊,都是很有道理的嘛,不知不觉把膝盖前移。
最后刘邦听得乐坏了(如果是换了那些好守苛礼自以为是的旧贵族,以及豪强官吏带兵反秦者,也许一句话就把郦食其顶回去了。因为你这纵横学都是翻云覆雨、势利小人研究出来的学问),赶紧又招呼说:“外面的,让传舍厨房里做了饭,给长者端过来。长者,您都饿着了吧。”
不久饭菜摆上来,郦食其吃罢,刘邦就又向他提问请教。
刘邦说道:“长者啊,我们的情况是这样的。去年秋天十月的时候,楚怀王命令宋义上将军和项羽的主力楚兵,北上去救被围的赵国巨鹿,我则带了四五千人,掠地向西入中原。怀王和我们约定了,北上的军队和我西去的军队,谁能先攻入关中(陕西秦本土,四面是险关,故称关中),就把谁封在那里为王。现在六国都有王了,就秦的这个关中,还可以再有个王啊。于是,我这几个月,就打到了你们这高阳了,现在大约有将近一万人。”
郦食其点点头。刘邦接着说:“我听说,上个月一月的时候,项羽已经在巨鹿击破了王离,还把王离抓了,并且期间也战败了章邯。如今,章邯兵力还甚盛,大约还有二三十万,现在听说项羽就屯在漳河南,章邯在北,双方互相对峙,一时谁也不敢打,谁也吃不掉谁。所以我想着,趁机赶紧西去,攻破荥阳、洛阳,还是可以抢先到达函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