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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
心中忽然开始怕了,他幼时就已杀过人,半生经历无数风雨,却从来没有胆怯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有些害怕了……北堂尊越一路来到西暖阁,没等外面门口的宫人替他开门,他就已经霍地推开了朱门,跨了进去,阁内正在喝药的北堂戎渡愕然抬起头,旁边站着头发花白的太医院令正,明亮的烛光中,北堂戎渡看到闯进来的那个男人紧紧蹙着双眉,急切地问道:“……怎么了?”然后男人在看清楚他正好端端地坐着喝药的那一刻,整个人就站住了。
北堂戎渡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他握紧了手里的碗,下意识地道:“我本来是要回去陪你用膳的,但是临时忽然有点嗓子疼……”北堂尊越没有动,那满脸的焦急与惊慌渐渐退去,心头却颤动着某种隐约的情绪,是放松?是欣喜?还是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一时间,他遥遥看着远处的北堂戎渡,说不出话来。
……
我天生个寒心寒面寒肺腑,偏也遇你一副无情无爱冷心肠,
两个人儿,怎生凑合,
莫不是前世俏冤家?
纵我情思百转,纵你一径儿傻傻,
这厢懵懂思量,那厢对月惘惘,
叹百忙。
冤家,冤家,随你怎般,
却叫我如何放得下?
、《崩原乱》二、三章
第二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四年后,大宛镇。
当清晨的第一缕红霞洒向大地,夜晚的寂静便如雾气一般缓缓退去,几户人家陆续开了院门,蓬乱着头发的主妇一边掩严实了棉袄前襟,一边去倒夜壶,随着一道道炊烟袅袅在镇子上空升起,小镇上的居民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臭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睡睡睡,你怎么没睡死?饭也不知道做!养你不如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我打你个偷奸耍滑的懒骨头……”
暴躁的喝骂声像往日一样照常响起,隔壁有人听不过去,喊了一嗓子:“董老七,你天天拾掇这伢子上了瘾?不说这伢子是满镇里最乖巧听话的娃娃,只讲这娃儿是人家先头放在你家养的,给了银子,你也不该这么把人当驴使唤!”
那被唤作董老七的汉子正打骂着面前的一个小娃儿,冷不丁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似是被戳中了亏心处,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眼角的眼屎还没擦净,朝着墙那边就脸红脖子粗地吼开了:“王送满,你他娘的少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董老七是收了银子不假,可这些年我养这小王八蛋花了我多少米粮?你自己生了三个丫头,硬是没个带把的,看着这小子眼馋是不?想收干儿子还是上门女婿?虽说是个哑巴,还傻,可以后好歹能给你打灵送终,不算绝户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墙那边的人本来只是看不过去才喊了那么一嗓子,但眼下听了董老七的喝骂,自然就一股火上来了,索性攀上墙头探出半截身子,一口浓痰就喷了过去:“我呸!要不是那时候你婆娘刚生了娃有奶,那公子爷能把这伢子给你家养着?你个没信没义的玩意儿,收了恁多银子,结果看人家一直不来接伢子走,这孩子还可怜见儿的又傻又哑,你小子就胆儿肥黑了心,把个傻娃娃当牲口使唤,董老七,红口白牙说瞎话,头顶上还有着天!小心人家保不齐哪天回来寻娃娃了,看你这么糟蹋孩子,你小命不保!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抬抬手就灭了你一家老小!”
董老七脸色黑红,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气的,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脯一鼓一鼓如同蛤蟆,眼睛狠狠地剜着墙头上的汉子,有心捋了袖子冲上去,但一想到对方有一把子好力气,自己怕是讨不了好,因此只破口骂了回去,却到底没敢动手。
两人隔墙刚骂了两句,就被各家的女人拽了回来,从始至终,一双黑莹莹的眼睛都在看着这一幕,在看到董老七骂骂咧咧地被婆娘拽回屋之后,男孩便缩着身子跑到灶下,开始淘米烧火,不然等一会儿董老七一家三口吃不上热饭,他就会再次挨打。
火渐渐旺了起来,火光照着男孩脏兮兮的小脸,男孩一身破旧棉袄,袖口一片黑污的油光,说是棉袄,里面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棉花,起不到太大的保暖作用,垂肩的头发乱糟糟的,面黄肌瘦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夜,除此之外,实在是个又脏又瘦的乞丐一样的小娃娃。
“妈的,谁叫你添那么多柴禾?败家的东西!”一只大脚斜刺里踢出,顿时把男孩踹了个跟斗,额头撞在地上,磕了老大一个包,男孩蜷缩在地上,木呆呆地捂住额头愣了一会儿,又爬起来继续烧火。
董老七五大三粗的婆娘正给自家胖墩儿一样的儿子洗脸,见丈夫把男孩踢倒,想起方才隔壁王送满骂的话,心里忽然就有点忐忑,对男人道:“当家的,你说那个人到底回不回来了?我怎么心里没个底儿。”
董老七没好气地道:“怕什么,都四年了也没个音信,还回来个鬼!”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到底有些心虚,瞅了一眼正在灶边烧火做饭的男孩,一边揩着眼屎一边粗声粗气地道:“就算真来接人又怎么的?一个哑巴,还脑子不清楚,他还能告状不成!”婆娘却到底是女人,想得更细些:“要不,我去拿咱柱儿的旧袄给他换上?再烧点水把哑巴洗洗,要不就这么个样儿,实在瞒不了人。”
董老七看了一眼男孩,心里也有些嘀咕,却还嘴硬:“能丢手扔给咱们养,你以为这小崽子能是什么人家的少爷?照我看,就是那人在道上顺便捡的,突然发了点儿善心就掏银子给咱家养了,这些年早就不知道把这事忘到哪去了,还能记得这小崽子?”
婆娘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虽然不是第一次从男人的嘴里听见,但每次听了都会让她安心许多,这哑巴虽小,还有些呆傻,但使唤起来也照样做饭打杂,倒水扫地,省了多少事,她也不是什么善心的女人,如此也就心安理得起来,盘算着当初那人给的银子足够等儿子大了娶上一房好媳妇,再有这么一个傻劳力在家干活,还愁日子不过得和和美美?
这妇人越想越好,却不防一只大手在她鼓囊囊的胸前摸了一把,董老七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对婆娘道:“说你们娘儿们家头发长见识短,一点儿也不冤!我跟你说,那人不来就算了,要是真来了,反倒是咱家的造化!咱柱儿跟那哑巴一般大,要是人真的来了,就把哑巴藏着,悄悄拿柱儿顶了去!那可不是一般人,柱儿这么一去,肯定就是一场泼天的大富贵哩!”
妇人呆傻傻地愣了愣,眨眼间就咧了嘴笑:“当家的,可真有你的!”当下心底最后的一丝畏怯也没了影儿,反倒是盼着那人能来了,她手脚麻利地给胖儿子洗了脸,端着盆子就朝外面走,准备泼去盆里的残水,灶前的男孩依旧烧着火,木呆呆地不见半点机灵劲儿。
这妇人一手推开院门,刚要跨出去,突然间却呆住了,门外一辆马车停着,赶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半老头儿,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俊秀年轻人在这么冷的天里却只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衫,道:“……师映川可在?”
“啊?在、在……都在,在家里……”妇人一呆之下,语无伦次,铜盆‘啪’地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这妇人扎煞着手,好在她还有几分聪明,忙道:“我、我给您叫去!”屁滚尿流地奔回屋里。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了人,左右隔壁有人探出头来,又赶紧缩了回去,毕竟四年前那个夜晚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那打伞的男子抱着孩子挨家挨户地寻有奶水的女人,满镇那么厚的雪地里却愣是不见半个脚印,邪门得紧,因此眼下虽然换了个少年来,却也依然没人敢贸然多看一眼,这也是董老七敢于虐待小哑巴的倚仗,他吃准了谁也不敢出来跟接哑巴的人搭话,哪怕是那个多嘴的王送满也一样,不会有人来戳穿有关自家的一切。
妇人奔回屋里,忙忙地把事情说了,董老七眼皮直跳,一把将灶下的男孩拖进里屋,然后拽过自己虎头虎脑的儿子,嘱咐道:“娃你记住,以后你就叫师映川,小名儿横笛,千万不敢说错了啊,现在有人接你来了,你跟他走,以后住大房子,天天吃糖人!等大了再来看爹娘!”
那胖男孩点点头,虽然年纪小,却满脸的机灵劲儿,平时心眼儿多得很,这也是董老七敢于冒名顶替的重要原因,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嘱咐过了,也就把人领出去了,董老七婆娘到底舍不得儿子,跟在后面抹开了眼泪,董老七把儿子领到外面,点头哈腰地对那门外的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