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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萧十一郎便回来了。
他去时客栈生意萧条,归来时客房一片狼藉。
他心下一惊,来不及想什么,急速掠入客房。
房间里也是一片狼藉,西边墙壁更是破了个大洞。然而见连城璧从容独饮清茶,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旁那具尸体,只是对飞大夫道了声:“久闻公孙先生轻功高绝,想不到武艺亦是一流。”
飞大夫脸色微妙。
仅是这一句话,便足够确定,萧十一郎不知情。
他用余光看了连城璧一眼,见他依然是从容不迫自饮自得,心中愈是警惕。他在萧十一郎皱眉的神色里哈哈笑了声:“这是自然,这群小兔崽子,比起老夫还差得很远!”
萧十一郎道:“萧某已将公孙先生的棺材送回去了。 那么公孙先生是准备救人,还是断腿?”
飞大夫闻之,面色一变。
他几乎已忘记这回事了!
曾经有太多的人问他这个问题,结果皆是他潇洒离去,而威胁之人断了腿。然而今非昔比,他却不得不选。
因为眼前之人,一个是萧十一郎,一个是连城璧。
命运可真讽刺啊……
他清晰听得牙齿被咬出“咯勒”声响,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下心中无奈悲戚:“医人!”
连城璧自然是中毒了。
虽非寸断,却也是毒性相仿的。
他中的是可使人虚弱的毒,期限为三日。这三日内,无法妄动内力。三日一过,可缓缓恢复。
今日,已是第三日。
而为求天衣无缝,飞大夫自然要求萧十一郎守在门口。两个时辰后,他才面色疲惫得开门。
他还没看清眼前东西,便听得萧十一郎略带沙哑的声音:“他怎样?”
怎样?
飞大夫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开口的声音却是一片平静:“自然是很好。”
此时连城璧静静躺在床上。
萧十一郎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唇角带笑,抑或没有表情。他正想要进去一看,飞大夫却挡在他面前,面色沉凝:“你进去做甚么?”
萧十一郎一愣。
飞大夫一字一顿道:“他可是连城璧!”
萧十一郎愣在原地。
飞大夫掩上门,冷笑一声:“看在你是风四娘兄弟的面子上,老夫提醒你一句——这个连城璧,看着无瑕,其实却是无心!”
萧十一郎闭了闭眼,退后一步。
飞大夫又道:“你可知他为何有洁癖?”
萧十一郎抬眸看他。
“爱干净并非坏事,洁癖却成一种压迫之症。有洁癖的人,通常是经历过某些不可遗忘的挫伤,便以为这世界不干净,抑或自己不干净。你以为,那连城璧又属于何者?”
倘若认为世界不干净,他如何接受男人的爱慕?
倘若认为自己不干净,他又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萧十一郎不动声色撰紧了拳,动了动唇,说不出一个字。
飞大夫不知他是否听进去了,青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嘲讽:“萧十一郎,你武功高强,且自出道以来便是桀骜不驯、罔顾常理人伦。索性你未曾一败,却不要以为你永不会败!你和他玩,呵,小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萧十一郎陡然转脸,冷冷注视飞大夫。
他的目光说不出的阴冷、桀骜,覆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
冷气从脚底一直上窜至脊髓,飞大夫浑身一僵,骤然只觉双腿一软,差点便要摔倒在地。
好在瞬间之后,萧十一郎便转开了眼。他敛眸,抚着刀柄淡道:“虽然你说了这么多,分析得也极透彻。可下一次见面,我依然要你的两条腿。”
飞大夫愣了半晌,脸色忽如死灰。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懊悔道:“叫你嘴贱,你管他去死!”
“……”
连城璧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他昏睡的整整一日一夜时间,却无人打扰。
萧十一郎静静守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也渐渐明白了些许。
连城璧醒后,头晕目眩,喉咙干渴如火烧。他轻轻叫了一声“水”,身旁之人极快递上了一杯茶。
他喝了一口,略微润湿了喉咙,却不再喝了。
视线缓缓从模糊变成清晰,身旁蓝衣人的面容也映入眼中。
——萧十一郎。
他最近老见到这个人,却无任何反感情绪。这仿佛已成理所当然,仿佛只有见到他,才是天经地义。
……只是三天。
连城璧倚着墙壁,闭眸笑了笑:“你还在。”唯此三字,却覆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安心。
萧十一郎淡淡嗯了声。
“我以为你会离开。”
“你现在醒了,我很快就走。”
连城璧靠了一会,觉得稍微好了一些,才道:“我说的是,我以为你会在我解毒的时候离开。”
萧十一郎沉默。他沉默的时候,总是微微敛眸,面无表情地漠然。良久,他才开口说了话。
他说:“萧某又不是连公子,怎知连公子不希望看见萧某。”
连城璧靠着床,敛眸淡道:“其实我很希望再看到你。”
萧十一郎豁然抬眸。
他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直直撞入连城璧心里,甚至叫连城璧不可自己地愣了半晌。
连城璧不动声色回眸,微微眯了眼:“这些日子以来,承蒙萧兄照顾,我感激不尽。这客栈里想来还有些酒,你我不若以酒代茶,痛饮一回。”
这本是荒郊野外,生意萧条之地。且自前一日小二与飞大夫大打出手,这客栈便更成死一般寂静。
除了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再无他人。
萧十一郎去酒窖搬了两坛酒,而后在连城璧下之前,下意识将桌椅擦了干净。待他反应过来,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连城璧注意到了,却恍如未曾注意。他看了看酒坛与酒杯,摇头道:“我饿了,先吃些东西罢。”
萧十一郎便任劳任怨得去厨房煮了碗粥,而后端来看连城璧吃下。
煮粥时,萧十一郎漫不经心想着,自己何时沦落到小厮的地位,甚至心甘情愿呢?他想了许久,得不出所以然,终究嗤笑着放弃。
十一月的天很阴沉,风很冷。
客栈遍地狼藉,破损不堪。挡不住寒风萧杀,刺入骨髓。
连城璧喝了一杯酒,感觉身体渐暖,便漫不经心把玩酒杯:“我要走了。”
萧十一郎笑了笑,淡道:“走好,不送。”
连城璧眨眨眼,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纯真:“也许下一瞬我们又会见面。”
萧十一郎叹息:“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
连城璧这才笑了。
正文 计中有计(三)
()这四天以来,萧十一郎几乎是没有见过连城璧这样的笑。 他曾经见过一次,便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为救风四娘时。
这般温柔、包容、优雅的笑容。
也分外的虚假!
萧十一郎觉得这笑容是不可名状的刺目,甚至刺的他的眼睛都有些疼。他狠狠闭了闭眼,听得连城璧清柔的声音道:“萧十一郎,我们可是朋友?”
萧十一郎反道:“朋友是什么?”
朋友是两肋插刀,还是插对方两刀?他想不明白。所以萧十一郎,从来没有朋友。
连城璧几不可察得皱了眉:“你听说了什么?”
萧十一郎已经睁开眼,抬眸去看他。他的目光沉凝,覆着连城璧数不出的复杂纠结与悲哀:“你是否瞒过我什么?”
连城璧不置可否挑眉轻笑,斩钉截铁吐出一字:“是。”
萧十一郎目光忽然如释重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害怕,甚至怕到无法深究到底有多怕。
他不喜欢被利用,却怕被利用之后欺瞒。好在,连城璧没有骗他。
连城璧笑意愈深:“你想知道我瞒了你什么?”
萧十一郎摇头淡道:“不想。”
“哦?”
“这世界太麻烦了,人活着也要背负这种各样的辛苦。知道的东西少,也许更快活。”
连城璧闭眸,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萧十一郎道:“所以假如你不快乐,也许可以试着忘掉那些已经知道的,抑或者放弃你要做的。”
连城璧扯了嘴角,冷笑一声:“可惜这世间终究只有一个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张了张口,终是无话可说。
虽说是对饮,大部分时间却是萧十一郎在喝,连城璧浅酌。
两人偶尔会说些话,但大部分皆是无关紧要。
连城璧看着他将杯中酒饮尽,道:“你似乎酒量很好。”
“还好。经常喝,喝多了,醉了,就慢慢好起来了。”
“你经常喝醉?”
萧十一郎低头笑了笑:“不知道。”
连城璧挑眉:“嗯?”
萧十一郎还是笑:“喝醉了,我又怎么还记得到底是不是经常喝醉呢。 ”
连城璧下了结论:“看来你确实是经常喝醉了。”
“呵呵。”